第十七章(3 / 3)

馬威把窗子開開一點,坐在茶幾旁邊的椅子上,往街上看。聽見個腳步聲兒,便往外看看,看了好幾回,都不是父親。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小說來,翻了幾篇,念不下去,又送回去了。有心試試鋼琴,一想天太晚了,沒敢彈。又回來坐在窗子裏麵,皺著眉頭想:

人家的青年男女多樂!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慮。有煙卷吃,有錢看電影,有足球踢,完事!咱們?……那個亞力山大!伊太太的那腦袋頭發!

伊姐姐,她的話是從心裏說出來的嗎?一定是!看她笑得多麼懇切!她也不快樂?反正也比我強!想到這裏,伊姑娘的影兒站在他麵前了:頭發在肩上垂著,嘴唇微動的要笑。他心裏痛快了一些,好象要想些什麼,可是沒等想出來,臉就紅了。……

瑪力真可——,可是——她美!她又跟誰玩去了?叫別人看著她的臉,或者還許享受她的紅嘴唇?他的眉毛皺起來,握著拳頭在腿上捶了兩下。涼風兒從窗縫吹進來,他立起來對著窗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一輛汽車遠遠的來了,馬威心中一跳;探頭往外看了看。車一閃的工夫到了門口,車裏說了聲:“就是這兒!”——瑪力的聲音!車門開開了,下來的並不是瑪力,是個大巡警!

馬威慌著跑出來,還沒說話,那個大巡警向他一點頭。他跳過去,瑪力正從車裏出來。她的臉挺白,眼睛睜得挺大,帽子在手裏拿著,可是舉動還不十分驚慌。她指著車裏向馬威說:“你父親!”

“死——,怎麼啦?”馬威拉著車門向裏邊看。他不顧得想什麼,可是自然的想到:他父親一定是叫汽車給軋——至少是軋傷了!跟著,他嗓子裏象有些東西糊住,說不出話來,嘴唇兒不住的顫。

“往下抬呀!”那個大巡警穩穩當當的說。

馬威聽見巡警的話,才敢瞧他的父親。馬老先生的腦袋在車犄角裏掖著,兩條腿斜伸著,看著分外的長。一隻手歇歇鬆鬆的在懷裏放著;那一隻手心朝上在車墊子上擺著。腦門子上青了一塊,鼻子眼上有些血點,小胡子嘴還象笑著。“父親!父親!”馬威拉住父親一隻手叫;手是冰涼,可是手心上有點涼汗;大拇指頭破了一塊,血已經定了。

“抬呀!沒死,不要緊!”那個大巡警笑著說。

馬威把手放在父親的嘴上,確是還有呼吸,小胡子也還微微的動著。他心裏安靜多了,看了大巡警一眼,跟著臉上一紅。

巡警,馬威和駛車的把醉馬抬下來,他的頭四麵八方的亂搖,好象要和脖子脫離關係。

嗓子裏咯口錄咯口錄的直出聲兒。三個人把他抬上樓去,放在床上,他嗓子裏又咯口錄了一聲,吐出一些白沫來。

瑪力的臉也紅過來了,從樓下端了一罐涼水和半瓶白蘭地酒來。馬威把罐子和瓶兒接過來,她忙著攏了攏頭發,然後又把水罐子拿過來,說:“我灌他,你去開發車錢!”馬威摸了摸口袋,隻有幾個銅子,忙著過來輕輕的摸父親的錢包。打開錢包,拿出一鎊錢來遞給駛車的。

駛車的眉開眼笑的咚咚一步下三層樓梯,跑出去了。馬威把錢包掖在父親的褥子底下,錢包的角兒上有個小硬東西,大概是那個鑽石戒指,馬威也沒心細看。

駛車的跑了,馬威趕緊給巡警道謝,把父親新買的幾支呂宋煙遞給他。巡警笑著挑了一支,放在兜兒裏,跟著過去摸了摸馬先生的腦門,他說:“不要緊了!喝大發了點兒,哎?”巡警說完,看了看屋裏,慢慢的往外走:“再見吧!”

瑪力把涼水給馬先生灌下去一點,又攏了攏頭發,兩個腮梆兒一鼓,歎了一口氣。

馬威把父親的紐子解開,領子解下來,回頭對她說:“溫都姑娘,今個晚上先不用對溫都太太說!”

“不說!”她的臉又紅撲撲的和平常一樣好看了。“你怎麼碰見父親的?”馬威問。

哇!馬老先生把剛灌下去的涼水又吐出來了。

瑪力看了看馬老先生,然後走到鏡子前麵照了照,才說:“我和華盛頓上亥德公園了。

公園的門關了以後,我們順著公園外的小道兒走。我一腳踩上一個軟的東西,嚇了我一大跳。往下一看,他,你父親!在地上大鱷魚似的爬著呢。我在那裏看著他,華盛頓去叫了輛汽車來,和一個巡警。巡警要把他送到醫院去,華盛頓說,你的父親是喝醉了,還是送回家來好。你看,多麼湊巧!我可真嚇壞了,我知道我的嘴直顫!

“溫都姑娘,我不知道怎麼謝謝你才好!再見著華盛頓的時候,替我給他道謝!”馬威一手扶著床,一麵看著她說。心裏真恨華盛頓,可是還非這麼說不可!

“好啦!睡覺去嘍!”瑪力又看了馬老先生一眼,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過頭來說:“再灌他點涼水。”

溫都太太聽見樓上的聲音,瑪力剛一下樓就問:“怎麼啦,瑪力?”

“沒事,我們都回來晚啦!拿破侖呢?”

“反正不能還在花園裏!”

“哈!得!明天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