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喬治湊過來打算和亞力山大說話,因為他的妹夫在香港當過兵,頗聽說過一些中國事。亞力山大是連片子嘴一直往下說,沒有喬治開口的機會;喬治咧了咧嘴,用他的黑而危險的牙示了示威,坐下了。

“再來一個?”亞力山大把笑話說到一個結束,問馬先生。馬老先生點了點頭。

“再來一個?”亞力山大把笑話又說到一個結束,又問馬先生。

馬老先生又點了點頭。

…………

喝來喝去,四個老頭全先後腳兒兩腿擰著麻花扭出去了。跟著,那個胖婦人也扣上帽子,一步三搖的搖出去。喬治還等著機會告訴亞力山大中國事,亞力山大是始終不露空。喬治看了看表,一聲沒言語,溜出去;出了門,一個人唱開了。酒館的一位姑娘進來,笑著說:“先生,對不起!到關門的時候了!”

“謝謝,姑娘!”亞力山大的酒還沒喝足。可是政府有令,酒館是十一點關門;無法,隻好走吧:“馬先生,走啊!”…………

天上的星密得好象要擠不開了。大街兩旁的樹在涼風兒裏搖動著葉兒,沙沙的有些聲韻。汽車不多了,偶爾過來一輛,兩隻大燈把空寂的馬路照得象一條發光的冰河。車跑過去,兩旁的黑影登時把這條亮冰又遮蓋起來。公園裏的樹全在黑暗裏鼓動著花草的香味,一點聲音沒有,把公園弄成一片甜美的夢境。

馬老先生扶著公園的欄杆,往公園裏看,黑叢叢的大樹都象長了腿兒,前後左右亂動。

而且樹的四圍掛著些亂飛的火星,隨著他的眼睛轉。他轉過身來,靠定鐵欄杆,用手揉了揉眼睛,那些金星兒還是在前麵亂飛,而且街旁的煤氣燈全是一個燈兩道燈苗兒;有的燈杆子是彎的,好象被風吹倒的高粱稈兒。

腦袋也跟他說不來,不扶著點東西腦袋便往前探,有點要把兩腳都帶起來的意思;一不小心,兩腳還真就往空中探險。手扶住些東西,頭的“猴兒啃桃”運動不十分激烈了,可是兩條腿又成心搗亂。

不錯,從磕膝蓋往上還在身上掛著,但是磕膝蓋以下的那一截似乎沒有再服從上部的傾向——真正勞工革命!街上的人也奇怪,沒有單行客,全是一對一對的,可笑!也不是誰把話匣子片上在馬先生的腦子裏啦,一個勁兒轉,耳朵裏聽得見,吱,吱,嗡,嗡,吱嗡吱嗡,一勁兒響。

心雖還很明白,而且很喜歡:看什麼都可笑;不看什麼時,也可笑。他看看燈杆子笑開了!笑完了,從欄杆上搬下一隻手來,往前一掄,嘴一咧:“那邊是家!慢慢的走,不忙!

忙什麼?有什麼可忙的呀?喊!“……”亞力山大,不對,是亞力山大,他上那兒啦?好人!“說完了,低著頭滿處找:”剛才誰說話來著?“找了半天,手向上一掄,碰著鼻子了:”喊!這兒!這兒說話來著!對不對,老夥計?“…………

馬威和溫都太太到了家。因為和伊太太說話太多了,她有點乏啦。進了門,房裏一點聲音沒有,隻聽見拿破侖在後院裏叫喚呢。溫都太太沒顧得摘帽子,三步兩步跑到後花園,拿破侖正在一棵玫瑰花下坐著:兩條前腿壁直,頭兒揚著,向天上的星星叫喚呢!聽見它主母的腳步聲兒,它一躥躥到她的眼前,一團毛似的在她腿上亂滾亂繞。

“哈嘍!寶貝!剩你一個人啦?瑪力呢?”溫都太太問。拿破侖一勁兒往上跳,吧吧的叫著,意思是說:“快抱抱我吧!瑪力出去不管我!我一共抄了三個大蒼蠅吃,嚇走了一個黑貓。”

溫都太太把狗抱到客廳裏去。馬威正從窗子往外望,見她進來,他低聲兒說:“父親怎麼還不回來呢!”

“瑪力也不知上那兒玩去啦?”溫都太太坐下說。

拿破侖在它主母的懷裏,一勁兒亂動:甩它的脖子在她的胸上蹭來蹭去。

“拿破侖,老實一點!我乏了!跟馬威去玩!”她捧著拿破侖遞給馬威,拿破侖乘機會用小尾巴抽了她的新帽子一下。馬威把他接過來,拿破侖還是亂動亂頂,一點不老實。馬威輕輕的給它從耳朵根兒往脖子底下抓,抓了幾下,拿破侖老實多了;用鼻子頂住馬威的胸口,伸著脖子等他抓。

抓著抓著,馬威摸著點東西在小狗的領圈上掖著;細一看,原來是個小紙鬮兒,用兩根紅絲線拴著,馬威慢慢的解,拿破侖一動也不動的等著,隻是小尾巴的尖兒輕輕的搖著。馬威把紙條解下來,遞給溫都太太。她把紙條舒展開,上麵寫著:

“媽:晚飯全做糊啦,雞蛋攤在鍋上弄不下來。華盛頓找我來了,一塊去吃冰吉淩,晚上見。拿破侖在後院看著老馬的玫瑰呢。瑪力。”

溫都太太看完,順手把字條撕了;然後用手背遮著小嘴打了個哈哧。

“溫都太太,你去歇著吧,我等著他們!”馬威說。“對了,你等著他們!你不喝碗咖啡呀?”

“謝謝,不喝了!”

“來呀,拿破侖!”溫都太太抱著小狗走出去。溫都太太近來頗有點喜歡馬威,一半是因為他守規矩,說話甜甘;一半是因為瑪力不喜歡他;溫都太太有點怪脾氣,最愛成心和別人別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