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來得真快!海上沒受罪?”伊牧師把大箱子放在站台上問馬氏父子。
馬老先生提著個小盒子,慢慢的下了車,派頭滿象前清“道台”下大轎似的。
“伊牧師好?”他把小盒子也放在站台上,對伊牧師說:“伊太太好?伊小姐好?伊——?”
伊牧師沒等馬先生問完了好,又把大箱子抄起來了:“馬威!把箱子搬到這邊來!除了那隻手提箱,你拿著;剩下的全搬過來!”
馬威努著力隨著伊牧師把箱子全搬到行李房去。馬老先生手裏什麼也沒拿,慢慢的扭過來。
伊牧師在櫃台上把寄放東西的單子寫好,問明白了價錢,然後向馬老先生說:“給錢,今天晚上,箱子什麼的就全給你們送了去。這省事不省事?”
馬老先生給了錢,有點不放心:“箱子丟不了哇?”“沒錯!”伊牧師用小黃眼珠繞著彎兒看了老馬一眼,跟著向馬威說:“你們餓不餓?”
“不——”馬老先生趕緊把話接過來,一來是:剛到英國就嚷嚷餓,未免太不合體統。
二來是:叫伊牧師花錢請客,於心也不安。
伊牧師沒等他把“餓”字說出來,就說:“你們來吧!隨便吃一點東西。不餓?我不信!”
馬老先生不好意思再客氣,低聲的和馬威用中國話說:“他要請客,別駁他的麵子。”
他們父子隨著伊牧師從人群裏擠出站台來。馬威把腰板挺得象棺材板一樣的直,脖子梗梗著的往前走。馬老先生兩手撇著,大氅後襟往起撅著一點,慢條廝禮的搖晃著。
站台外邊的大玻璃棚底下有兩三家小酒館,伊牧師領著他們進了一家。他挑了一張小桌,三個人圍著坐下,然後問他們吃什麼。馬老先生依然說是不餓,可是肚子裏直叫喚。
馬威沒有他父親那樣客氣,可是初來乍到,不知道要什麼好。伊牧師看出來了:問是沒用;於是出了主意:“這麼著好不好?每人一杯啤酒,兩塊火腿麵包。”說完了,他便走到櫃上去要。馬威跟著站起來,幫著把酒和麵包端過來。老馬連一動也沒動,心裏說:“花錢吃東西,還得他媽的自己端過來,哼!”
“我平常不喝酒,”伊牧師把酒杯端起來,對他們說:“隻是遇著朋友,愛來一杯半碗的喝著玩兒。”他在中國喝酒的時候,總是偷偷的不叫教友們看見,今天和他們父子一塊兒喝,不得不這麼說明一下。一氣下去了半杯,對馬威開始誇獎酒館的幹淨,然後誇獎英國的有秩序:“到底是老英國呀!馬威,看見沒有?啊!”嚼了一口麵包,用假牙細細的磨著,好大半天才咽下去。“馬威,暈船沒有?”
“倒不覺得怎麼的,”馬威說:“父親可是始終沒起來。”“我說什麼來著?馬先生!
你還說不餓!馬威,再去給你父親要杯啤酒,啊,也再給我來一杯,愛喝著玩兒。馬先生,我已經給你們找好了房,回來我帶你們去,你得好好的歇一歇!
馬威又給他們的酒端來,伊牧師一氣灌下去,還一個勁兒說:“喝著玩兒。”
三個人都吃完了,伊牧師叫馬威把酒杯和碟子都送回去,然後對馬老先生說:“一個人一個先令。不對,咱們倆還多喝著一杯酒,馬威是一個先令,你是一個零六,還有零錢?”
老馬先生真沒想到這一招兒,心裏說:幾個先令的事,你作牧師的還不花,你算那道牧師呢!他故意的透著俏皮,反張羅著會伊牧師的賬。
“不!不!到英國按著英國法子辦,自己吃自己,不讓!”伊牧師說。
三個人出了酒館,伊牧師掏出六個銅子來,遞著馬威:“去,買三張票,兩個銅子一張。說:大英博物館,三張,會不會?”
馬威隻接過兩個銅子,自己掏出四個來,往伊牧師指著的那個小窗戶洞兒去買票。把票買來,伊牧師樂了:“好孩子!明白怎麼買票了吧?”說著,在衣襟的裏麵掏了半天,掏出一張小地圖來:“馬威,給你這個。看,咱們現在是在利務普街。看見這條紅線沒有?再走四站就是博物院。這是倫敦中央地道火車。記著,別忘了!”
伊牧師領著二馬下了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