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明從水房裏打了一桶熱水,還收獲了值夜大哥的一個凍梨。他把凍梨揣進懷裏,提著水桶往舒琅房裏去。
自己與生俱來的本事,也許是討年紀大的人歡心。沈光明心想。值夜的這位大哥五十多歲,說自己的小兒子和沈光明一般大。沈光明又想起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方大棗才會欣然收下自己。
一想到方大棗,心又揪成了一團。在遠隔故鄉的地方聽聞自己親人的死訊,始終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這消息隔了這麼久的時間、這麼遠的距離,事實也變得縹緲起來,不足以成為事實了。
但遲夜白沒有必要騙他。
沈光明放了桶子,深吸幾口氣,擦擦眼睛,又繼續提起往前走。樹枝仍在屋頂瓦片上輕輕敲擊,像是某個人不加掩飾的腳步聲。
舒琅已換了衣服,坐在桌邊拿著一卷書認真地看。沈光明敲了門,得他應聲才走進去。那桶子很大很沉,好在他臂力強了,內裏功力也能支撐,提著也不算辛苦。舒琅抬眼看他,見他身骨瘦削,上臂繃直,不由得開口道:“看不出來,你體質不錯。”
“都是世子教訓得好。”沈光明放了水桶,點頭哈腰地說,“世子日日帶我到獵場打獵,又遣我去放羊牧馬,都是鍛煉。若是沒有世子,怎麼有我沈光明今日。”
他這話聽著古裏古怪,舒琅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冷笑道:“哦,不錯,還懂得指桑罵槐,譏諷我了?”
沈光明也不知道他這個“指桑罵槐”用得對不對,但不管對不對,都是對的。
“世子總這樣說,小的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沈光明凝出一副認真又略帶委屈的神情,亮出自己從方大棗那兒學來的真傳,“若說你將我帶到這裏來,我心中沒有絲毫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王妃對我好,世子雖然脾氣粗豪,但也是人中豪傑,草原上風物都與中原不同。我與其怨天尤人,恨你怨你,不如將這時間花到別處。我確實感激世子。不管世子是出於什麼原因讓我天天陪著跑,但這對我確實有好處。世子的好,沈光明是記在心裏,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屋頂的樹枝噠噠輕響,一路滾落進院子裏。
沈光明仍繼續說著:“我在中原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存回去的心思了。若是能在這裏落地生根,再生個一兒半女,要我終身侍奉世子和王妃左右,我也是願意的。”
舒琅看著他,他看著舒琅。
年輕的東原王世子似是有些羞赧。他放下書,裝模作樣地輕咳兩聲,擰著眉頭道:“我若信你,我就是雪山上蒙頭蒙腦的傻羊。”
沈光明垂了眉,無奈地笑笑——哎喲可你已經信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給舒琅倒了水,讓他泡上腳。站在一旁沒什麼事情做,他又決心狗腿狗到底,蹲跪在舒琅麵前,下手幫他洗腳。
舒琅嚇了一跳,立刻將腳收起,略燙的水花濺了沈光明一臉。
沈光明立刻裝作被燙到,哇的叫了兩聲。舒琅怒道:“你做什麼!誰讓你給我洗腳了!你來這裏是去照顧我母妃的!”
“不是世子將我叫過來的麼?”沈光明抹了抹頭臉上的水,怯怯道。
舒琅喘了一會兒氣,無話可說,重重拍了一把那桌子:“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隻要不是太過分,我可以……”
他話音剛落,沈光明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麵前。
“請世子明日放我出去,我隻要一個時辰就夠了。若是世子不放心,可以讓侍從跟我一起出去。”沈光明臉上那種諂媚巴結的神情不見了,“我想為我親人買幾支香燭,拜拜他們。”
舒琅將他神情審視片刻,不滿道:“你方才又在騙我,是不是?”
“不是。”沈光明的聲音沉了一些,是人和人在認真談話時那種緩慢謹慎的語速,“我方才說的話是真的,現在也是。隻是方才的話真雖真了,實際是想讓世子高興,因而輕快,我現在說的話會讓世子不愉快,因而擔憂。求世子應允,沈光明願為牛馬,世世報答。”
言罷,他放下膝蓋,衝著舒琅磕了一個頭。
舒琅見他匍匐在自己麵前,心頭突然起了一個惡念,便抬腳踩在沈光明肩膀上。
沈光明一動不動,又說了一遍“求世子應允”。
他跪得很正,緊貼在地麵上的手掌卻在輕輕顫抖。舒琅忽覺愧疚,連忙將腳收回來,在沈光明肩上按了按那踩濕的地方。
“你別跪了。要祭拜的是你父母麼?”他粗聲粗氣地問。
沈光明直起腰:“是我師父。”
“師父?他教了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