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聲淒愴的哭喊聲是從秀英家傳出來的。
秀英,不是別人,正是村長老婆秀蘭的親妹妹。
這個時候,秀英正癱軟在炕上,淚水已經流幹。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著,聲音在村莊的上空來回飄蕩,似乎是一把把鐵鉗子,揪扯著每個人的神經。原本熱鬧的村落,一下子清冷了許多。
三天前,也是這個時辰,秀英起了個大早。噴香的飯菜盛上滿滿一盒,放進大兒子治勇的挎包裏。他背著挎包,精神抖擻地出了門。
老兩口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內心泛起從未有過的熱浪。治勇雖說是家裏的長子,不過也隻有二十出頭。毛頭小夥個頭還不小,人很帥氣,就是沒有正式工作。整日遊手好閑,總愛招惹是非,老兩口沒少勞心費神。
前幾日,依仗姨夫柳萬福的權勢,好不容易找到拉沙的營生。當然,兒子在路上投放鉚釘的事,二老並不知曉。眼瞅著大兒子奉上的一張張鈔票,老兩口打心眼裏舒坦。他們一起盤算著將來:把房子重新翻修一遍,給兒子張羅其媳婦。
可誰曾料到,兒子這一次離去,竟一腳踏上了黃泉路。
古人謂,老年喪子是人生三大不幸之一。老兩口驚聞噩耗,精神世界瞬間轟塌了!
牆角屋外站滿了人,女人們都圍在炕邊,說著毫無意義的寬慰話。男人們則站在屋外,圍住前來報喪的張鐵旺,想知道一些更為確切的消息。
張鐵旺,神情肅穆,壓低聲音,述說著車禍的經過。
治勇去縣城拉沙石,兜裏揣著一張張嶄新的紙幣,心裏突然萌生出炫耀一把的強烈欲望。於是,一到縣城,他便聯係上幾個要好的哥們。一夥人商量等裝好沙石,就小聚一把。
這樣,在臨出車的前一夜,奪人性命的那場酒聚就開場了。一陣寒暄吹噓過後,飄飄然的治勇便和幾個哥們飆起了酒。不消片刻,幾個人全喝多了。
治勇晃晃悠悠走出了飯館,撐著門麵,和朋友依依作別。本該在旅店住一晚再走,可不知咋的,他卻神情恍惚上了車,發動了馬達。
車子猶如治勇此刻的性情,歪歪扭扭神誌不清的向前行駛著,一場無需想象力的悲劇也在刹那間發生了。
車子撞向了路邊的一棵大樹,又順著斜坡滑了下去,車身立刻歪倒在一邊,滿車的沙石痛快的傾倒在坑裏。更要命的是,治勇被強大的衝力甩到了車外,一瀉而出的沙石順理成章地掩埋了他。一米八的硬漢,可憐被酒水灌迷了心智,癱軟成一堆爛泥,哪還有力氣拯救自己?
待人們發現並送往醫院的途中,年輕人早已停止了呼吸。
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悄無生息的消失了,怎能不叫人扼腕痛惜啊!
大家唏噓著,張鐵旺一字一句說著,引著幾個女人,不住抹著眼淚。
修路的工人們,一時間也變得沉默寡言了。以往,他們看不慣治勇狗仗人勢的做派,原來拉沙爆胎的事情,人們一直有所懷疑。私下裏,工人們聚到一處,沒少罵治勇和村長,咒人的話說得倒也痛快。可如今,大家夥卻吐不出半句話。
人心,大概是世間最難琢磨的物件。它有時堅硬如鐵,刀槍不入;可有時柔軟如水,瞬間便可融化。
梁家灣被悲涼的氛圍包圍著,修路也暫停一天,施工現場上高掛的彩旗,在悽風中瑟瑟發抖,低聲嗚咽……
柳萬福安排好善後事宜,離開秀英家,已是黃昏時分了。
灰色的斜陽懸掛在山腳邊,一道道光線穿透厚厚的雲海,仿佛遲暮老者,眯縫起眼睛,看著這個光怪離奇的世界。
柳萬福突然覺得很累,那種累,不僅僅是身心疲乏,而是來自靈魂深處莫名的煎熬。他踱回家,踢掉鞋板,一頭栽倒在炕上。秀蘭和春桃還在陪著秀英。
柳萬福瞪著眼睛,盯著窗外出神。去年今日,短短的兩年間,出現了太多的事情。從銀鎖父親的慘死開始,接二連三出現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狀況。春桃的頑疾,村委會暗地的爭鬥,施工現場的投毒,村民憤怒的上訪,直到外甥的慘死……
這是咋了?梁家灣到底是咋了?我柳萬福掌控十載的天下,為何朝夕之間,竟有些失控難料了?
柳萬福苦思冥想,始終想不出個頭緒來。思來想去,最後所有的問題都終聚焦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銀鎖。對!沒錯!就是他!
柳萬福在心裏狠狠的點著頭,就是這個大學生!就是這個毛手毛腳的侄子!自從他出現,梁家灣就像被攪入一場看不見的爭鬥中。原先的一帆風順突然失效了,而自己多年穩固的地位,也開始慢慢動搖了。
他到底是我的金閨婿?還是擋我前程的克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