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沉沉的日子過了沒幾天,梁家灣像一灘池水又回歸於平靜。
生活的舞台上,精彩的故事過後,總會穿插一些磨人的片段。大到車毀人亡,小至妻離子散。凡此痛心之事,對當事人來說,好像天塌地陷一般,但相對局外人來說,充其量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一頓大談特談之後,很快便會像輕風一樣消散,繼而蹤影皆無。至於其他意義,莫過於換來一些多愁善感的女人陪著掉幾顆淚蛋子罷了。
畢竟,每個人還得遵循自己的軌跡去生活。隻是倏忽間,才會停下腳步,抬起頭,望一眼並不屬於自己的風景。
修路照常進行著。
沒有多久,柳萬福找到了新司機,一切又重新走上了正軌。隻是有時閑來無事,人們還會用一些略帶憂傷的語氣,念叨起那個高大帥氣的小夥。
遭遇了外甥子的那場車禍,柳萬福收斂了許多。
不知是因為治勇短暫的生命喚醒了掩埋多年的脆弱,還是自覺惡事做的太多怕遭天譴,究其原因沒人說得清楚,恐怕連他自個兒也不明白。總之,他像變了一個人,說話辦事變得異常和氣,就連看人時的眼神,也少了些以往的霸氣。
大家都說,村長變了,變得不再麵目可憎。牟足勁想要鬧事的村民們,也不願在修路的繁枝末節上再去討教說法,各自收起戰雷,偃旗息鼓了。畢竟人家是一村之長嘛,權勢當道,把事情弄僵,於己又能有何好處?
一切平息下來,施工自然再一次如火如荼的展開了。天遂人願,梁家灣的上空仿佛也被一團祥雲籠罩著……
這一日,挖掘機照常揮動著碩大的拳頭,在掘地三尺似的挖著泥土。這時,忽見一手持拐杖、白發飄飄的老人,顫顫巍巍的出現在施工現場。年近八十的小腳老太婆,穿著對襟淺灰色上衣,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老人急切的走到村長身邊,急切的說著什麼。
幾分鍾過後,老人顯得有些不耐煩,一改平靜緩和的語氣,忽然衝著副村長大聲嚷嚷起來。偶爾還時不時回過頭來,對著挖掘機指指點點。看樣子,情緒很是激動,手杖同時在地上敲得蹦蹦作響。
挖掘機“轟隆隆”的聲音震天得響。司機看到了不遠處的老太太,但聽不清在喊什麼。隻是村長也沒個指示,便不再理會,繼續操縱著手裏的方向杆。
誰曾想,老太太突然來了脾氣,二話沒說,扭頭直奔挖掘機而來。
司機一愣,在操縱室裏趕緊擺手,示意老人快速離開。老太太倔強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她依舊不管不顧,步履蹣跚,向挖土機大義凜然的走去,很有一副慷慨就義的範兒。
司機一驚,顧不得許多,趕忙停下手中的操縱杆,挖掘機伸出的碩大拳頭在離老太太隻差分毫處,頓時停止了!
司機也憤怒了!做這營生,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不知深淺的家夥!
司機從駕駛室裏衝了下來,對著老太太就是一頓大聲訓斥:“不要命啦!老太太你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
“我……我的房子,都要被你們鏟平啦!啊!你說說!房子沒了,還要命做甚!幹脆你們連我這條老命也一塊取了去!”
老太太越說越激昂,最後,幹脆哆嗦著胳膊,抬起手裏的拐杖,把挖掘機敲得劈啪作響。
看著老人近似於瘋狂的舉動,司機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壓了壓火氣,看著眼前的這位年邁的老人。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司機,何必與她較真。想到此,就不再言語了,隻等老人泄了火再說。
副村長劉虎威聞訊也趕了過來。
他扶住老太太,在旁邊坐下。“哎呀,王大娘,你不要命了!”
他陪著笑臉,繼續勸道:“您老先喝口水,消消氣,咱們有話慢慢說。”說完,轉過身,對跟在身邊的幹事小劉使了一個眼色。小劉一路顛顛的跑到工棚裏,端來一杯熱騰騰的開水。
劉虎威對王大娘的客氣,不是沒有緣由的。
聽長輩們講,這王老太太,年輕時也是村裏的一枝花,招蜂引蝶的曾名噪一時。在眾多的青睞者中,她偏偏看上了鄰村的一個窮家小子。彼此間情感炙熱,理智被丟在了一邊,不久她便懷孕了。可恨的是,那小子空有一肚子的墨水,卻是一個不敢擔負責任的懦弱家夥。一聽說懷孕,很快便銷聲匿跡了。她隻得墜掉孩子,但從此一生未嫁。
如今,王老太太已過古稀之年,膝下也無兒女,全靠村裏的低保救濟過活。村裏人都很同情她的遭遇,更不願為難這樣一位可憐的老人。
劉虎威一見王老太太的情緒穩定了一些,立刻緩了緩口氣,像哄勸小孩似的繼續說道:“您看,咱這是在修路,不是在拆房,您的房子肯定沒事的。”
不提還好,一提到房子,王老太太更是一路的老淚縱橫。她抿著嘴巴,踱著腳,不停的擦拭著滾出的渾濁淚水,情緒也再度失控。
“不能再挖了!眼瞧著就到牆根下了!這大家夥勁太大,俺那老房子經受不住啦!”
老太太失聲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