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於陽光下,食指勾著一杯茶,自信從容,雖穿粗布麻衣,但一身貴氣逼人,十幾歲年紀,談笑中眼裏鋒芒盡顯,一席話條理分明,字字戳著要點,讓韋掌櫃都自愧不如。
靜默許久過後,韋掌櫃忽而笑了,他緩緩道,“你可還記得半年前,你帶著一堆柳籃來找我賣,年少不知事,靠著一雙嘴皮子和一身膽氣,我當時就想,這未來會是個人物。你臨走時,我曾與你,‘若你以後踏了商道,不定我還要甘拜下風,仰你恩澤’,如今看來,倒是真的未斷錯。”
薛延彎眼,他生得白淨,一雙眼狹長有神,笑起來如同畫卷裏走出來般,低低道,“借您吉言。”
“這不是事,我不可能現在就給你結論。”韋掌櫃抬眼看著他,“你給我兩日考慮,後日一早,我與你答複。”
“好!”薛延起身,拱手道,“那,薛某靜候佳音。”
在宴春樓與韋掌櫃周旋許久,待薛延再回到胡家時,已是飯點。
結巴早就醒了,薑大夫給開的方子裏有鎮痛的藥,腿上疼痛緩解許多,他也有力氣坐起來,聽胡安和在一邊講三字經。
排骨粥早就做好,在鍋裏溫著,阿梨得閑,拿了紙筆到桌子上,畫被子上該繡的花樣。
秋日已來,再過幾場雨就入了冬,北地冬日不比江南,沒有厚重棉衣和被子是待不住的,這種東西還是早做得好,省得到時候再著急。
結巴不識字,讀得費勁,好在胡安和是個有耐心的,他用手指點著那些字,一個個的慢慢教。結巴很認真,磕磕絆絆跟著讀,沒兩遍竟然會背了。
學生有成果,先生也與有榮焉,胡安和高興得嘿嘿直樂,摸摸結巴的腦袋,讚歎,“你看看,你真是塊學習的好料子,不像那個薛延。你不知道,他當初背這個三字經,把國子監的先生都背得頭禿了三個,先生看著他就煩,一個個都繞道走。哎喲薛延簡直就像顆老鼠屎,我都不想提。”
結巴咬咬唇,聲道,“哥哥挺好的,二掌櫃你不要亂。”
“我怎麼亂了,仁義禮智信,我們讀書人都不謊的。”胡安和擰擰眉,“不信你去問問你阿梨姐姐,薛延他是不是在這方麵特別蠢,真的,讓他讀書就像逼著豬吃耗子肉一樣難,我不是故意潑他髒水,這都是事實。”
結巴悄悄掐了下胡安和的大腿,拚命搖頭使眼色。
胡安和怎麼可能看得懂,他伸手摸摸結巴的額頭,關切問,“你是哪裏難受?”
結巴沒話,門口卻傳來了薛延陰森森的回答,“他挺好的,但你似乎不太好。”
胡安和麵色一白,差點蹦起來,回頭結結巴巴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薛延微笑著答,“在你我是老鼠屎的前一句。”
胡安和回想了下,問,“把先生背禿了頭?”
……這頓午飯胡安和吃得食不知味,薛延把他拎出去堵在牆角一頓打,胡安和頭暈眼花,再聞著粥裏的肉味差點吐出來。
前因後果太丟人,兩人沒一個敢和阿梨,俱當作無事發生。飯桌上,阿梨看著胡安和食不下咽樣子,猶疑著問,“是不好吃嗎?”
胡安和搖頭,強笑著道,“好吃。”
“你臉色不太好。”阿梨有些擔憂,“下午薑大夫還會來,給你也診診脈罷,吃過飯你便去歇一會,緩緩神。”
胡安和看了薛延一眼,心尖一跳,猛地搖頭,“不了不了,我下午不在家裏,我出去轉轉。”再和薛延同處一室,他怕是要瘋。
阿梨也沒多問,笑笑沒話。
胡安和啃了啃筷子尖,又道,“在家裏呆著,我也挺愧疚的,倒不如出去給人寫信,多少能賺些錢。”
薛延瞟了他一眼,“嗯”了聲,“你這個想法挺好,要不然光吃飯不做事,不就成了老鼠屎了,你對不對?”
胡安和手裏捏著筷子,尷尬地哈哈了兩聲,快速將碗裏粥扒進嘴裏,夾著尾巴溜了。
午時過後,太陽最足,雖然沒多熱,但刺眼白光還是照得人頭暈眼花。胡安和選了個僻靜地方支攤子,一顆老柳樹擋了大半的光,倒是很舒適,隻是這個路口實在太偏僻,他等了一下午也沒走過幾個人,一單生意都沒做上。
胡安和安慰自己道,本來就是為了躲薛延,其實能不能賺錢也無所謂,安全最重要。
這麼一想,心裏果真舒服了許多。
眼看著已到酉時,日頭都要落山了,傍晚涼風吹過來,胡安和搓了搓臂,準備就要收了攤子回家。但剛把紙折起來,對麵巷子裏卻聘聘婷婷走出來個女子,一身束腰長裙,打扮得很是貴氣,口脂鮮豔欲滴,長得明豔好看,但一眼瞧過去就知道不是什麼善茬。
她眼皮兒一瞭,盯住了彎腰裝包的胡安和。
胡安和後背一凜,打了個哆嗦,他心裏發毛,那感覺和今日中午薛延壞話被逮個正著如出一轍。
女子走過來,上下打量胡安和一番,皺了皺眉,好似有些不滿意,“你真會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