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拉著長音,一臉悲痛道,“啊,原來如此,我竟不曾知曉。”
這二人一唱一和如同戲,而胡安和雖麵上做著樣子,眼神卻毫不掩飾,內裏似淬了毒釘。阿梨咬著唇,死死拉著薛延胳膊,生怕他衝動做出傻事。
薛延麵上倒是風淡雲輕,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夠了,才淡淡道,“承蒙胡公子惦念,薛某不勝感激。”
這樣忍氣吞聲,不像他,胡安和一時間覺得詫異,半晌才冷笑一聲,“人家再堅硬的石頭也是會磨平棱角的,我原本不信,現在看來此話是不假。當年仗勢欺人如薛四少,如今也學會客套話學會作假樣子了。當年你在鶴雲樓出言譏諷於我時的囂張快意呢,盡數忘了?”
薛延還是那句輕飄飄的,“承蒙掛念。”
胡安和忽然覺得無趣得很。
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紅色信箋,上麵金漆拓字,看著豪奢貴氣,揚手扔進薛延懷中,道,“朝廷關懷,我父親又能踏入仕途,做了隴縣的縣令。四月初三喬遷之喜,可請薛四少千萬要賞個麵子過來,我父親見著你,定會高興的。”
薛延兩指捏著那信封,上下扇了扇,撩著眼皮看他,沒言語。
他以往就是這樣,目中無人樣子,做什麼都是懶懶散散,似是世間萬物沒什麼能入了他的眼。胡安和恨他,不止因為兩人曾經矛盾與羞辱,更是恨他這副桀驁姿態。原本薛延高高在上,他伏低做便也就認了,可如今薛延淪落到比他還不如,仍是這樣瞧不起人的樣子,胡安和隻覺心頭無名火起,堵著嗓子眼一股地憋悶。
他咬著牙輕輕道,“薛延,咱們走著瞧。”而後也不等什麼回應,連付六都沒等,腳步匆匆便就離開了。付六忙著往上追,不忘回頭看眼薛延神色,見他垂眸不語樣子,心中暗自暢快。
總算有人替他出一口氣。
阿梨虛虛扶著他胳膊,想些什麼,但也不敢出聲打擾。日頭漸熱,糖葫蘆上的漿都要化了,拉成黏黏的一條絲,薛延瞧見,抬手接過來把那半顆咬下去,問,“怎麼不吃了?”
看他與平常無異的樣子,阿梨鬆了口氣,但轉瞬又覺得心中酸澀。
原來意氣用事、稍不如意便就發火的薛延讓她覺得氣,但現在終於學會默默承受的薛延又讓她心疼。阿梨知他心裏定是不好受的,她咬一口山楂,也不去提那件不快事,轉而拉著薛延往西邊巷口走,道,“買魚去,咱家糖也少了,待會也要去添一點。還得買二兩黃酒,糖醋魚不加黃酒味道不夠鮮。”
她偏頭,“我剛什麼,你都記得了?”
薛延“嘖”一聲,“管家婆,你剛囉裏囉嗦許多,我都沒聽清。”
阿梨嗔他一眼,別扭著不肯話了。
薛延手搭在她肩上,無聲在笑。
以往日子,他最怕遇見熟人,怕人瞧見他現在潦倒樣子,怕人家恥笑,更怕同情。但現在真的經曆了,反而覺得無所謂了,不過就那樣而已。
他以前欠胡安和的,他今日羞辱回來,便也就算扯平了。往後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什麼關係。
路過一家打鐵鋪,熔爐架在門口,炭火燒的通紅,薛延揚手將胡安和剛給他的請柬扔進去,隻聽見微不可聞的“嘶啦”一聲。薛延瞟一眼,驀然覺得那紙上密密麻麻字就像他以前過往,瀟灑恣意過,也走歪做錯過,如今便一同隨著紙張化為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