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人立即下令,職將願做前鋒,準能成功。”

“好,你快去準備吧。我立刻就向眾將下令,隨你前進。”

二月初七日,瑪瑙山一帶像近幾天一樣,黎明時候就開始起霧。在白霧和曙色的交融中,山寨寂靜,隻偶爾有守寨士兵的詢問聲,不見人影。絕大多數將士們還在酣睡,既沒有黎明的號角聲,也沒有校場中的馬蹄聲和呼喊聲。實際上,這裏地勢險峻,寨內外沒有較為寬闊平坦的地方可做校場,所以將士們都樂得好生休息,不再在寒冷的霜晨操練。

突然一個守寨門的士兵聽見從一裏外的濃霧中傳來了馬蹄聲,警覺起來,趕快叫醒坐在火堆旁打盹的兩個弟兄,一起走出窩鋪,憑著寨垛下望。但是什麼也看不見,隻覺馬蹄聲更加近了。一個弟兄向旁邊問:

“不會是官軍來劫營的吧?”

“不會。一則老左在羅猴山嚐過滋味,眼下還不敢來自討沒趣,二則咱們在山腳下還紮有一隊人馬,官軍如何能飛過來?”

第三個弟兄說:“沒事兒。我看,準是又一隊打糧的弟兄們回來啦。不信?老子敢打賭!”

第一個弟兄說:“對,對,又一隊打糧的回來啦。不管怎麼,把小掌家的叫起來再開寨門。”

守寨門的小頭目從被窩裏被叫醒了,邊揉著惺忪睡眼邊打哈欠,來到寨門上,憑著寨垛下望。幾個剛驚醒的弟兄簇擁在他背後。他聽見了眾多的腳步聲,喘氣聲,向寨門走來,並且看見了走在最前邊的模糊人影,他完全清醒了,向寨下大聲問:

“誰?幹啥的?”

寨外拍了兩下掌聲。寨上回了兩下掌聲。

“得勝?”寨上問。

“回營。”寨外答。

“誰的小隊?”

一個安塞縣口音回答:“劉春牛的打糧小隊。啊,王大個,你在寨上?對不起,驚醒了你的回籠覺。”

寨上的頭目說:“啊呀,春牛,是你,恭喜回來啦!打的糧食很多吧?”

“這一回打到的糧食不少,自家兄弟背不完,還抓了一百多民夫,來去正好五天。緊趕慢趕,沒有誤了限期。別的打糧隊都回來了沒有?”

“夥計,隻剩下你這一隊啦,大家都在為你擔心哩。”

說話之間,打糧的隊伍來到了寨門下邊,在曉霧中擁擠著,隊尾轉入山路的彎曲地方,看不清楚。那綽號王大個的小頭目吩咐快開寨門,他自己也下了寨牆,同一群弟兄站在門洞裏邊,迎接這最後滿載而歸的打糧隊。當他看見進來的弟兄們每兩三個人夾著幾個衣服破爛的民夫,都背著糧食口袋,馬背上也馱著糧食,他高興地說:

“各位弟兄辛苦啦,辛苦啦。你們打這麼多糧食,大帥定有重賞!”

偽裝的劉春牛怕自己被認出是假,一直停在寨門外,好像忙著照料打糧隊伍進寨。另一個偽裝的小頭目進寨後停留在王大個的身邊沒動。

一個沒有背糧食口袋的大漢夾在隊伍中間,來到王大個麵前,忽然將眼睛一瞪,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問:

“你認識我麼?”

王大個忽然感到不妙,抓住劍柄,回答說:“我想不起來,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是誰?”

“我是闖塌天!”

王大個剛剛拔出劍來,已經被劉國能一腳踢倒,接著被劉的一個親兵一劍刺死。站在城門洞裏的西營弟兄們措手不及,登時都被砍倒。劉國能率領手下人呐喊殺奔獻忠老營,喬裝民夫的人都把農民的破襖脫掉,露出明兵號衣,新降的打糧士兵都遵照事先規定,一邊呐喊帶路,一邊在左臂上纏了白布。其中有些人不願投降,在混亂中將身邊敵人砍死,四散奔竄,大聲狂呼:“官兵劫寨啦!官兵劫寨啦!”在各寨牆上的弟兄們都敲起緊急鑼聲,大叫:“官兵劫寨啦!”同時向奔跑的人群射下亂箭。

劉國能一路上隻擔心混不進瑪瑙山寨,如今進了寨門,他像一頭凶猛的野獸一樣直向獻忠的老營奔去。他自己的兩千人馬像潮水般向寨中湧進,一部分緊跟在他後邊,一部分占領了寨牆,從背後包圍獻忠的老營,防止獻忠出後門逃走。左良玉開來瑪瑙山的部隊有兩千人跟著劉國能的部隊一起進寨,其餘的部隊在山下分為三支,截斷要道,要使張獻忠縱然能逃出瑪瑙山寨也逃不出山下大軍的手心。

這天早晨,起得最早的是張獻忠的第四個養子張定國和軍師徐以顯。張定國住在老營右邊不遠的一個院落裏,他的士兵有二百人同他住在一起,另外還有三百人住在別的兩座院落裏,相距不遠。他為人勤謹,每天早晨聽見雞叫二遍就起床,在院中舞劍,等候士兵們起床練功。這時他已經舞了一陣劍,練了一陣單刀,退立到台階上看他的親兵們練功,而住在同院中的弟兄們正在集合站隊。另外三百名弟兄也在別的院中集合站隊。徐以顯帶著三十名親兵住在老營另一邊的一個小院中;加上馬夫、火夫和其他人員,同住的大約有五十餘人。他昨夜同獻忠商量了一個奇襲平利的方略,準備天一明就離開瑪瑙山往張可旺的駐地,所以他的親兵們都已經穿好衣服,正在匆匆漱洗,而馬夫們正在從後院中牽出戰馬。

一聽到呐喊聲,張定國立即拔出寶劍往外跑,同時大叫一聲:“全跟我來!”他的親兵們緊跟在他身邊,而那兩百名正在站隊的士兵也拔出刀劍隨著奔出。這時敵人已經撲到老營大門口,而守衛的弟兄們想關閉大門已經來不及,有的在混戰中被敵人砍倒,有的仍在拚死抵抗。定國將寶劍一揮,又說聲:“跟我來!”衝進敵人中間,勇不可擋。劉國能正要衝進獻忠老營院中,冷不防從右邊衝出一支人來,在他的背後猛殺猛砍。他隻好回頭來對付這一股沒命的勇士,不能夠衝進老營院中,盡管那大門是敞開的,守門兵已經死盡,院裏的將士尚未來得及奔出大門口進行抵抗。

徐以顯一聽到呐喊聲就奔出小院大門,看見官兵多如潮水,前隊正在猛撲老營。他立刻退回,將大門關閉,吩咐人們從裏邊用石頭頂牢,同時率領親兵們首先爬上房坡。院中連少數婦女在內,全都跟著上了房坡。他們向敵人成堆的地方用弓、弩不停地射箭,沒有弓和弩的人便用磚瓦投擲,使敵人登時受到損傷,不得不分兵應付。

張獻忠的老營是並排兩座大宅院連在一起,駐有三四百人,其中婦女有幾十人。他的第三個養子張能奇住在裏邊,專負守衛老營的重任。他剛起床,正在扣衣服,聽見呐喊聲就提劍奔到院中,一邊呼叫一邊向大門奔去。他的親兵們和其他將士有的已經起床,有的剛被驚醒,有的是聽見他的呼叫才醒來,幾乎是出於本能,都拿著兵器向大門奔去。當能奇奔近大門時,守門的弟兄們已經死傷完了。有人在他的身邊急促建議:“關大門!關大門!”他沒有理會,稍停片刻,看見身邊已經有一百多人,其餘的繼續奔來,他命令一個小校率領二十名弟兄死守大門,隨即將刀一揮,大聲呼叫:

“弟兄們,跟我來,殺啊!”

在老營前邊的打穀場上進行著激烈的混戰。在最激烈的中心反而不再有呐喊聲和喊殺聲,隻有沉重的用力聲,短促的怒罵聲,混亂的腳步聲,刀劍的碰擊聲,以及狼牙棒猛然打在人身上和頭部的悶響聲。戰鬥的人群在不斷移動,好像激流中的漩渦,有時有人流加進去,有時又有負傷者退出來。那處在激流和漩渦中的人們,不斷地踏著血泊,踏著死屍和重傷的人,前進,後退,左跳,右閃,有時自己倒下去,被別人踐踏。除老營大門外是主戰場之外,寨中有許多地方都發生混戰,戰鬥的方式各有特色。

當呐喊聲剛起時,張獻忠在敖夫人的房裏突然驚醒,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穿好衣服,順手摸了一把大刀,奔到院中。他聽一聽,果然是官軍進到寨內,大門外正在廝殺。轉眼之間,他的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群剛穿好衣服的親兵親將,有的一邊穿衣服一邊向他跑來。他沉著地低聲說:“走,將龜兒子們趕出寨去!”便向大門奔去。當他穿過兩進院子跑到大門口時,分明各處寨牆都被官軍攻占,有幾個地方已經起了火。他聽見從東西南北傳過來呐喊聲和帶著勝利口氣的呼叫:

“不要叫張獻忠逃走了!不要叫張獻忠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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