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向全場拱手施禮,說道:“各位看客!眾位叔伯大爺!請恕我小孩家年幼無知,膽大獻醜。有錢幫個錢場,沒錢幫個人場。小人練得不好,請各位不要一哄而散;練得好了,請各位龍爪插到虎腰裏,嘩啦一把,嘩啦一把……”

後生問道:“這是幹嗎呀?”

小孩子回答說:“掏賞錢嘛,你連這也不知道?”

“嘿!小小孩家,隻長前(錢)心,不長後心!小夥計,今日咱們初來相國寺中獻藝,一則同各位看客結個朋友,二則請各位看客指點,不要錢啦。”

“不要錢,咱們吃西北風麼?”

“拿我的褲子當去,反正不要錢啦。”

觀眾哄笑。連宋獻策也笑了。

小孩子接說:“不要錢就不要錢。夥計們,敲鑼打鼓!”

背後的鑼鼓響了。小孩綰綰袖子,伸伸胳膊,踢踢腿,在中間立定,開始來個懶紮衣出門架子,變下勢霎步單鞭,正要繼續往下練,後生忽然叫道:“小夥計,莫慌往下練,我先問你:古今拳家眾多,各有其妙,你練的是哪家拳法?”

“我練的是俺家拳法。”

“什麼安家拳法?我倒不曾聽說有什麼安家拳法。”

“我說是俺家拳法,不是安家拳法。”

“怎麼叫俺家拳法?”

“俺爺爺教給俺老子,俺老子教給俺哥,俺哥教給俺,所以就叫做俺家拳法。”

眾人一陣哄笑。後生又問:

“你家拳法有何妙處?”

“不敢說,集古今眾妙之長!”

“好大口氣!怎麼說集古今眾妙之長?”

“古今拳家,宋太祖趙匡胤有三十二勢長拳,又有六步拳,猴拳,囮拳,名勢雖有不齊,而實際大同小異。至本朝有溫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鎖,二十四探馬,八閃番,十二短,都很著名。呂紅八下雖剛,未及綿張短打。山東李半天的腿,鷹爪王的拿,千跌張的跌,張伯敬的打,少林寺的棍,楊家的槍……”

“算啦,算啦,你已經吹出邊兒啦,還要吹哩!”

“我怎麼吹出邊兒啦?”

“這少林寺的棍、楊家的槍怎麼也變成拳法了?”

“嘿,我說溜了嘴啦。”

觀眾又一次發出哄笑。後生說:“小夥計,時光不早,休說廢話,你還是練一套拳法請各位高明君子指點吧。”

“好,夥計們,重新敲鑼打鼓!”

小孩子重新活動手腳,站好姿勢,由懶紮衣開始,勢勢相承,變化多端。觀眾們靜悄悄的,看得呆了,隻偶爾小聲喝彩。宋獻策因一腿微跛,年輕時不能精練武藝,但是他見得多了,頗知其中道理。如今他一麵注目觀看,頻頻含笑點頭,一麵心中想道,這是集南北諸派之長,自創一套拳法,合雄健剛猛與綿密緊湊於一爐而冶之,既長於進攻,也足資防守,和戚繼光的拳法有不少近似之處,看來這幾個賣膏藥的決非一般江湖中人。但是他們到底有什麼來頭,他一時猜想不出,隻增加了心中疑問。小孩練完拳法,麵不改色,氣不發喘,又取寶劍在手,準備練劍。後生走上前去攔住,說道:“小夥計,天色不早,這劍法不必練了。”隨即他轉向看客,作了一個羅圈揖,賠笑說道:“本來想叫我們這個小夥計再練幾般武藝,請求各位高明指點,隻因天色不早,隻好明日再練。在下現有祖傳跌打損傷金創神效膏藥……”

看客不等後生說完,爭呼要小夥計繼續耍一套劍法看看。後生無奈,隻好同意。小孩的劍術又博得人人稱好,使宋獻策更加詫異。一套劍法練完,雖然黃昏已臨,不免有少數人離場,但大部分人仍不肯去,想知道陝西人賣的是什麼別致膏藥。後生重新拱手施禮,取出一把膏藥說道:

“在下今日初次與各位君子見麵,拿出五十張膏藥贈送,分文不要,一則傳名,二則結緣。俗話說,‘萍水相逢,三生有幸’。拿這幾十張膏藥奉贈,聊表江湖敬意,正是千裏敬鵝毛,禮輕人意重。有哪位君子要的?”

小孩對後生說道:“慢著。我們雖是初來乍到,卻也聞得這中州地方,不乏馳名膏藥。比如這開封城內學署前有接骨龐家,安牙骨,上胯骨,跌打損傷,藥到病除,他家也自製祖傳膏藥;彰德府姚家狗皮膏藥,也是遠近馳名。你這膏藥,有甚好處,怎敢奉送各位君子?”

“我這膏藥,與別家膏藥不同。”

“有何不同?”

“別家膏藥,貼在背上,隻聽出律一聲,從脊梁溝溜到屁股溝。我這膏藥,貼在你身上,如同鷹抓一般,這就是它的好處。”

“你罵人呀!怎麼用鷹抓兔子打比。”

“不說不笑,怎得熱鬧?好,說正經的。”他轉向觀眾,接著說道,“敢告各位君子,我這膏藥專治各種金創,確有奇效。有些刀砍箭傷,已經化膿,曆久不愈,隻要貼我這膏藥,包他三日見輕,五日痊愈。倘若骨頭折斷,先將斷骨接好,外貼膏藥一張,也能早日使骨頭長好,不致殘廢。倘有多年寒氣腿,每逢陰雨,關節疼痛難忍,夜不成寐,常貼我的膏藥,包他永遠斷根。北至榆林,南至漢中,西至甘州、寧夏,提起西安府李家金創膏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日天色已晚,五十張散完為止。哪位君子想要?”

許多手同時伸出,爭要膏藥。宋獻策冷眼觀察,心中暗想:從來沒聽說西安府有什麼馳名的李家膏藥,難道他們是李自成派出的人,來汴梁搭救牛啟東的?

霎時間,膏藥散完,眾人開始離去。宋獻策故意走往旁處;等看客散盡,折轉回來,與後生四目相對,各露微笑。獻策單刀直入地問道:

“連日去鵓鴿市找一位賣卜先生,可是你麼?”

後生笑道:“先生可是貴姓宋?”

獻策點頭,並不問那封書信,卻語意雙關地問道:“請問你,找我可是為自己詢問流年?還是親朋有病或有官司糾纏,欲知吉凶,請求指迷?”

後生向左近望一眼,回答說:“在下為朋友官司,欲求先生指迷。此地人多,願借尊寓請教。”

獻策想了一下,說:“鄙人暫時借寓朋友家中,談話亦有不便。你們住在何處?”

“南門外吊橋南邊路東,王家安商小客棧。”

“啊,你們那裏住客亂雜,且離此甚遠,也很不便。這樣吧,你叫夥計們先回客棧,你一人同我去一清靜酒館敘話如何?”

“如此甚好。”

一語方了,從前院大雄寶殿中傳來一陣鍾、磬、木魚之聲。獻策不再說話,也不回頭看,背著手出相國寺後門而去。後生在後邊跟隨,若即若離,並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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