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獅子已經走到了那兩個陌生人物的跟前。他們客氣地給他紙煙,同他小聲地說了一陣。菊生雖然不能夠聽多清,但知道那兩個人對趙獅子說出了他們的來曆,而趙獅子也指點他們往薛崗應走的路。剛才的緊張情形,在他們的一陣談話中消散完了。看著兩個人騎上馬走了以後,趙獅子一臉喜氣地轉過頭來,向菊生招一招手。菊生跑到了三岔路口,趙獅子悄悄地告訴他說:“娃兒,咱倆都沒有猜對,人家是徐壽椿派來的人呢。”“徐壽椿為啥子也派人來跟咱們的杆子拉攏?”“可不準隨便亂說!”趙獅子囑咐過後,接著又說:“一定是徐壽椿怕咱們的杆子叫馬文德收撫去,才趕緊派人來吊吊膀子。娃子,你猜這兩個貨的馬袋裏馱的啥子?”“啥子?”“煙士跟釘子。好極啦。”他快活地拍拍纏在腰裏的子彈袋,“俺的子彈袋又該灌滿啦!”“要是徐壽椿要跟馬文德開起火來,咱們站在哪一頭?”“管家的想站在哪一頭咱們就站在哪一頭。”趙獅子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囑咐一遍:“可記清,別談閑條!”留在土孤堆上的一大群大孩子和小孩子都趕了過來,圍繞著趙獅子打聽消息。
趙獅子含糊地說那個人是從南鄉的杆子上來的,和管家的是很好的朋友,特意來給管家的送煙土過年。在田野裏玩了一會兒,天快黑了,趙獅子帶著大家繞到了南門進寨。他把打死的幾隻老鴰送給別人,隻留下那隻兔子叫菊生拎著。“都各回各家,”他說,“誰再跟在我屁股後誰是兔子!”果然大小孩子們一哄而散,隻有許多隻眼睛依戀不舍地追隨著他們。走過柴禾垛,菊生向屋裏一看:七少已經走了,幹老子也不在了。“快點吧,菊生,”幹奶站起迎著他說,“再晚啦就看不見貼對子了。”
三十
畢竟是荒亂年頭,百姓和杆子為怕有人前來劫寨,不許燃放鞭炮,大家在靜悄悄中度著除夕。在薛大娘的窄房淺屋中,神也被擠在一起。在中間的後牆上掛著一幅陳舊的立軸,上半截畫的是關公,下半截畫的是增福財神。財神腳下貼著兩個用黃表疊成的牌位,一個供的是曆代祖宗,一個是薛大娘的十年前亡故的丈夫。立軸右邊相隔著兩尺遠近,貼著一幅新買的灶君的夫婦神像:神頭上印著簡明日曆,腳下是四個進寶童子;灶君夫婦和進寶童子的衣服全都是大紅大綠的,在多灰的煙熏的牆壁上特別出眼,可算是這屋中惟一的藝術品了。紅對子和綠對子貼過以後,薛正禮匆匆地趕回來了。薛大娘在神麵前點著蠟燭和香表,虔誠地跪下磕頭。然後薛正禮,最後薛二嫂,都跟著磕過了頭。陶菊生素不信神,當幹奶用眼色催他磕頭的時候,他向後退了一步,微笑著搖了搖頭。幹奶笑著歎口氣,慈愛地責備說:“成天在槍刀林裏串來串去,你也該給關帝爺磕個頭,求他老人家保佑保佑。”看菊生無意跪下,幹奶也不勉強他,望著他的幹娘說:“菊生跟獅子娃一定都餓啦,趕快下扁食吧。”由於神前的兩對紅蠟燭照耀得滿屋通明,又加上紅綠對子,以及屋梁上滴溜著的羊腿和豬肉,案板和缸蓋上到處是包好的餃子,這小屋中到底也充滿了過年的氣氛。在吃著餃子的時候,薛大娘特別地顯得快活,時常回想到太平時候,絮絮叨叨地敘述著當年寨裏地主們每逢過年的熱鬧景象。薛正禮懷著心事,不大湊腔,但在他的母親前又不得不裝出來快活的樣子。趙獅子顯然很滿足於目前的蹚將生活,對於老婆子的敘述沒有興趣;等老婆子的話告一個段落時,他頑皮地笑著說:“大娘,你說了半天,盡是說的好主們怎麼樣排場,怎麼樣雷動風響,跟咱們有啥相幹?”“有啥相幹?”薛大娘想了一想,說:“太平年光總比荒亂年光好!”趙獅子嘻嘻笑著說:“有啥子好?太平年光人家好主們抄著手過日子,坐吃承穿,安享清福,可是咱們呢?咱們不出牛氣力不能吃飯,出了牛氣力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大酒大內地吃著。”“獅子,你一定是天上的殺星下凡,世界越亂你鱉科子越是喜歡。”趙獅子依然嘻嘻笑著,回答說:“當然咱喜歡。亂世年頭咱才能‘吃香的,穿光的’,也叫別人看一看咱的威風。”薛二嫂忍不住指責他說:“可是這能算正門正道?”“二嫂,隻要眼前痛快,管他算不算正門正道!”薛二嫂又感慨地說:“唉,我看還是平穩年光好。常言道:‘寧作太平犬,不作亂世人’。平穩年,人不搶咱,咱也不搶人,縱然一天隻喝碗涼水也心裏舒服。”薛大娘接住說:“就是啦,亂世做人不如太平年景的狗。要不是年光壞,死守著咱們那幾畝地苦扒苦做,小日子還不是滋潤潤的!”一接觸現實問題,屋裏的空氣馬上就沉重起來。有很長時間,薛大娘和薛二嫂都不說話,趙獅子也不敢隨便亂講。菊生一麵吃餃子一麵回想著往年家中的除夕情形。
同時他們的談話也字字跳進了他的耳膜。大家一沉默,他抬起眼睛來溜了一圈,想起來第一次跟著幹老子回來時,幹奶和幹娘對他說的那些話,他深深地同情她們。但跟著他又想到了他的二哥,胸腔中忽然間充滿了酸楚,眼眶也潮濕起來。
他把眼光盯在一支蠟燭上,看著燭光在朦朧中搖晃,而從燭影中現出來他的二哥和整個票房,一會兒又現出來可憐的父母和破落的家庭,一會兒又現出來他的那位從軍的大哥的麵影。正在亂想著,幹奶在他的袖子上拉了一下,喊他說:“菊生,快吃吧,碗裏的扁食已經冷啦!”趙獅子小聲問:“又在想家了?”菊生淒然一笑,搖搖頭,趕快吃了起來。幹奶歎口氣,喃喃地說:“世界一亂,不知有多少家不能夠過年!”薛二嫂接住說:“咱們這茨園總算還好,可是你們聽一聽,連一家放紙炮的就沒有!”薛大娘歎息說:“一年不勝一年!”沉默了半天的薛正禮忽然對趙獅子說:“七少叫你丟下碗以後到他那裏去一趟,他有件事情要你去辦。”“啥子事情?”“他要當麵告訴你。”薛二嫂冷冷地說:“哼!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薛大娘不放心地囑咐說:“獅子,壞良心的事情咱可不要做!七少找你去一定沒有好事情;他就會推死人上樹,使派憨狗去咬狼。”薛二嫂說:“他要殺人,卻叫別人抹一手鮮血!”獅子說:“不會的,大年下他還能叫我去幹那種活?”“但願他不會!”薛大娘又囑咐說:“不管他叫你去做啥子,你總得自己想一想這事情可做不可做。人靠心,村靠根,壞良心的事情少做為妙。萬一水清了,你自己塌的血債有誰來替你償還?”薛二嫂看了她丈夫一眼,含有深意地說:“現在都把七少當靠山,終有一天你們會知道是叫誰推進火坑裏!”薛正禮皺著眉頭說:“你少說閑話好不好?萬一這些話傳進七少耳朵裏,有啥子好處?”“我窩了一肚子死血,你永遠不讓我吐出來!”看情形嚴重起來,深怕薛二哥跟薛二嫂大年下發生衝突,趙獅子趕快把話題引到杆子的收撫上麵。他把黃昏時碰見徐壽椿派來的兩位代表的一段經過報告出來,登時引起了大家的興趣。薛大娘和薛二嫂向來希望薛二哥能早日不當蹚將,既然如今徐壽椿同馬文德爭著要收撫杆子,她們感到了無限安慰,霎時間愁去喜來。薛正禮對於杆子的收撫問題雖然不重視,但他是一個很有孝心的人,看見母親喜歡,他的眉毛頭也跟著展開了。吃畢飯,大家繼續談論著收撫問題。薛大娘希望杆子能叫馬文德收拆去,因為馬是本地人,軍隊可以不至於開往遠處。趙獅子希望叫徐壽椿收撫去,因為離家鄉稍遠一點,免得仇人們找他麻纏。薛大娘擔心地說:“要是跟著徐壽椿,日後開到遠處去,你們就像是離了水的魚,還能不聽人家隨便擺布?”趙獅子說:“哼,開的太遠了誰跟他去?”大娘說:“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說啥子不聽調遣?”趙獅子毫不含糊地說:“(屍求),等他發了糧飽,發了釘子,刀把兒攥在咱手裏,咱想聽他調遣就聽調遣,不想聽調遣就把杆子往鄉下一拉,又照樣兒蹚了起來。”“既然你們賊心不改,何必叫人家收撫?”“大娘,這不是賊心不改;隻有這樣收撫幾次變幾次,二哥才能夠做大官呢。”薛大娘罵著說:“你個鬼東西,一肚子歪材料,一定是跟老義學的!”“這年頭,走正路還混不闊哩。二嫂,你說對麼?”薛二嫂正在洗碗,說:“眼下別想的太遠;不管誰收撫,隻要能早一點收撫成就好。”七少派夥計來請薛正禮和趙獅子,還囑咐把菊生一道帶去。薛正禮因為他母親和女人都喜愛菊生,尤其除夕應該讓母親多多高興,他叫趙獅子一個人先去,他自己同菊生留著同母親閑敘家常。趙獅子走過了門前的柴禾垛,立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邊,但大家卻聽見他一邊走一邊扳動槍栓,快活地大聲叫著:“操他娘,‘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趙獅子的叫聲一住,黑影中火光一紅,突然槍聲把菊生驚得一跳,槍彈唰啦啦向天邊響去。薛大娘把笑容一斂,望著柴禾垛那邊無邊漆黑的夜色責罵:“獅子娃,你的手癢啦!”
三十一
薛大娘把神前的蠟燭吹熄,隻留下鍋台上的一盞油燈。不過畢竟是過年派頭,油燈裏比平常多添了一根燈草。因為人丁單薄,過年的蒸饃和包子都已經在上午蒸齊備了。現在她們再沒有事情可做,同薛正禮和菊生都圍著一個火盆,閑拍著話兒熬年。約摸到二更天氣,七少又派人來請了一次,薛正禮就帶著菊生去了。在一盞燈籠的飄動的光照之下,三座黑漆大門並排兒威風地豎在路邊。中間的大門外有一對石獅子,一個刻有石猴的拴馬樁和幾棵大樹。隔著大路是一個大的打麥場,場邊堆著十來堆高大的麥秸垛,大半用青泥在下邊糊了半截。菊生隨著幹老子走進西邊的那座大門,發現這宅子實際上已經破落;花台邊堆著一堆爛磚頭,許多花盆裏沒有東西,對廳和偏房不是柱子傾斜,便是窗欞斷折,而且東屋門上掛了一把鎖,空空地沒有人住。二門和兩旁的廈子早已燒毀,牆壁倒塌了幾個豁子,似乎不久前才用土坯將壑子補了起來。七少同趙獅子躺在西屋裏燒著大煙,聽見沉重的大門響動,他朝著院裏發問:“是二哥來了嗎?”隨即他又向打燈籠的夥計吩咐:“把大門關好!”等薛正禮和菊生走進屋子,七少和趙獅子趕快從床上跳下來,讓薛正禮躺在上邊。薛正禮在床沿上坐下去,探著腰就火盆上烤著手說:“沒有別人來?我以為你這兒會有好些人來烤火拍話。”
七少說:“剛才來了幾個。我因為要跟獅子談那件事情,扯個故把他們都趕走了。”“商量好了?”薛正禮沒有表情地望著獅子問。“那有啥?反正七少怎說咱怎辦。”七少笑著誇獎說:“獅子中。獅子有孤膽。”獅子說:“反正當蹚將就是提著頭過日子。”薛正禮有些顧慮地說:“唉,我怕萬一活做得不幹淨,日後會生出麻纏。那個家夥從前當過衙蠹,不是好惹的。”七少說:“沒有啥。這事情也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可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天機密的事情都會有水落石出的日子。”七少沉吟片刻,說:“日後事情不戳穿則已,戳穿了,天塌有我長漢頂著,決不讓石頭砸住獅子。二哥,你躺下去,我替你燒一口,這是瓤子九送來的好川土。”薛正禮和七少頭對頭躺了下去。七少用皮袍後襟將雙腳包緊,掂起釺子插進牛角煙缸中攪一攪,然後在燈上滾著釺子。黑色的煙膏子在釺子上噝噝地發出微聲,不停地膨脹著,開著似乎透明的金花,散發出撲鼻的陣陣芳香。等煙膏在火上烤到半幹時,他將釺子尖向左手食指的指頭肚上輕輕一按,翻個過兒又一按,再用兩個指頭肚輕輕一捏,將煙泡捏成扁圓形,又插進煙缸中蘸了一下,重新再燒。因為煙膏稠,他隻須蘸兩三次,煙泡就差不多有小拇指頭肚那樣大小。他一麵極其熟練地燒著煙泡,一麵講說著他最近曾經將四川土、雲南土和甘肅土所作的仔細比較。薛正禮也許深深地感到無聊,或者有一種不易解脫的煩悶壓在心頭,他沒有表情地靜靜兒躺著,出神地注視在釺子頭上。煙泡燒好後,他虛虛地推辭一下,就把煙槍接到手吸了起來。
“二哥,你別吐出來,”七少一麵用釺子撥著煙泡一麵說。“你把煙氣往下咽,咽到肚子裏。不然煙都糟蹋了。”吸到一半,吸不通了,薛正禮趁勢將煙槍推過去,讓六少自己把剩下的半截吸掉。七少用燒紅的釺子將煙泡紮通氣,又讓薛正禮。薛正禮堅決不吸,說:“你燒的泡子太大,我再吸就要醉了。”“一口煙怎麼能吸醉人?二哥,你還是把這半口吸了好,我看你有點傷風。”“剛才我的鼻子有點齉,吸了這半口已經通了。”薛正禮故意用力地呼吸幾下,證明他已經不再傷風。七少笑了一下說:“唉,你真是一個謹慎人!要是你生在太平年頭,一定會治很大的家業。”趙獅子和菊生坐在床前邊隔著火盆的板凳上,一直沒做聲。菊生本來很瞌睡,但到了生地方,一切新鮮,又稍稍地精神起來。他雖然用眼睛向屋中各地方看了一遍,把幾幅舊字畫欣賞半天,但他的一多半的注意力卻是被二門內的一些聲音吸引了去。從二門內傳出來的切菜產,剁肉聲,油鍋的炸物聲,不斷的說話聲,他想象出廚房中的忙碌情形,同時又回憶到兒童時代他自己的家庭是怎樣忙碌而熱鬧地過著除夕。一會兒,他的心完全從現實離開,在童年生活的河流中漂流浮沉。七少對於煙土所發揮的淵博知識他沒有注意,不過在薛正禮吸煙時煙榻上被一片香霧籠罩,使他不自禁地偷偷地抽幾下鼻子。從二門裏慢慢地走出來小小的鑲銅木鞋底落在磚地上的叮噹聲,到窗外停止了。過了片刻,菊生聽見窗外站的女人吹著紙撚,咕嚕嚕吸了一口水煙,隨即把煙灰吹落地上,輕輕地咳嗽幾聲,吐了一口痰,朝著屋裏問:“你們要不要吃點東西?”七少回答說:“還早著哩,等等吧。”窗外的人聲說:“你看,二哥跟獅子輕易不回來,你們想要吃啥子,我就吩咐夥計們早點預備。”薛正禮在床上欠身說:“我們都還飽飽的,不用預備。你不來屋裏坐坐嗎?”“七少奶,沒有外人,來屋裏坐坐吧。”趙獅子轉過頭朝向窗子說。窗外的聲音問:“你們常常說的那個菊生也來了?”趙獅子趕忙回答:“也在這兒。你進來看看吧,七少奶,他明兒一早還要給你拜年哩。”木鞋底叮噹叮噹地響了幾聲,於是風門一開,閃進來一位年歲不到三十的少奶奶,懷裏抱著一把白鋼水煙袋。薛正禮趕快從床上坐直身,趙獅子和菊生都從板凳上站了起來。這位七少奶遠遠地站在屋當間靠後牆的方桌旁邊,向菊生瞟一眼,轉望著煙榻說:“看我多不懂規矩,二哥在這裏我就隨便走進來。”她又轉向趙獅子:“他就是菊生?”菊生不好意思地微笑著點一下頭。
趙獅子笑嘻嘻地問:“七少奶,你看他像不像好家孩子?”“明眉大眼的,可像!”七少奶在方桌邊坐下去,把水煙袋放在桌上,用長指甲彈一彈左手袖頭上落的煙絲。菊生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覺得她一定會問他許多問題。但這位眼泡微微虛腫的年輕主婦並不像別人一樣地對他親切。她又瞟了他一眼,就轉過去望著煙榻說:“聽說杆子破五前後要拉到茨園來,特意派夥計進城去買了很多的海菜,要豐豐富富地置幾桌酒席請請你們。”薛正禮客氣地說:“其實用不著海菜,隻要有肉就中。”七少奶笑了一下:“肉可吃不完。今年咱自己殺了一口豬,一隻羊,佃戶們又送來了幾隻獵腿跟羊腿。有一家新佃戶隻送來兩隻老母雞,怪不懂事的,我打算下一季把他掐了。”薛正禮勸說道:
“你可以教訓教訓他,讓他以後逢年過節多送一點禮好啦。眼下窮人家給人家種地也很苦,丟了地就等於丟了全家人的命。”“唉,二哥你不知道,為著祖上留的這幾頃地,我一年到頭生不盡的閑氣,操不盡的閑心!你七兄弟是家務事完全不管,千斤擔子撂在我一人身上。這年頭,人心不古,佃戶們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明地拐,暗地偷,看著幾頃地,見打不見收的,吃剩下的才分給咱主人家。就這樣一來二去,把佃戶們慣得不像話,不掐掉一兩家做榜樣就沒法弄了。”趙獅子坐下去,半開玩笑說:“七少奶,這年頭要那麼多地有啥用?我看還不如你把地賣一頃換成槍,交給我,我準定孝敬你的黑白貨比地裏出產的要多好幾倍。”七少笑著說:“對,這倒是一個好辦法。”七少奶笑著同意說:“賣地我倒不心疼。反正他這個人是鷹嘴鴨爪子,能吃不能掙;花錢像一股水,鐵打銅鑄的江山也會叫他踢零散。”七少說:“你也別說我是鷹嘴鴨爪子,咱們倆是彎刀對著瓢切菜。”七少奶抱屈地說:“你要是跟我一樣,對佃戶們繩子拉緊一點,也不至於在幾年內出去了一頃多地!”“咱家裏兩根大煙槍,又好拉扯,地裏出產的包纏不住,不出地有啥法子?”“包纏不住?哼,你稍微睜開眼睛瞧一瞧,佃戶們不敢無法無天地隨便打拐,不是就包纏住了?”“你可知道:男子治外,女子治內。家務事你多操一點心,還能算是抱屈麼?”“我倒不是怕抱屈。我怕夥計跟佃戶都叫我得罪完了,你還要埋怨我大處不看小處看,不如你七少爺大馬金刀!”薛正禮勸說道:“本來這年頭也隻可睜隻眼,合隻眼,不能夠太認真了。”七少奶順風轉舵說:“誰不是睜隻眼合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