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曉得這是長期抗戰,說不定還得三五年不會結束。
《論持久戰》那本書你看過沒有?”“再等三五年有什麼妨礙?”“那不是白白耽誤青春?”“上千萬為國家流血打仗的士兵難道就沒有青春?
”“我們……唉,張,你故意同我別扭著玩的是不是?”“我曉得你見我時一定要提出來這個問題,所以我經過好多次仔細考慮,認為在現在結婚不是辦法。”“你是不是輕視我們的神聖愛情?”“我並不輕視我們的愛情,不過革命比愛情更要神聖。”“張,我真不該讓你參加婦女會!我真不該讓你離開我這麼久!”“什麼?”張慧鳳心中一動,隨即笑著說:“啊,原來你並不希望我真正進步,不希望我成一個真的救亡女性?”“你不要誤解我,”金千裏趕快掩飾說,“我是疑惑你現在對我變了心,不愛我了。說實話,你還是同從前一樣的愛我麼?”“……”“你說呀!你近來是不是有一個感情極好的新朋友?”張慧鳳看了她的未婚夫一眼,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誰?我認識不認識?”“你當然認識。我認識他還是因為你的介紹。”“真的?請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本打算同你見麵後就談一談關於他的許多問題,但在幾分鍾前我忽然決定不談他了。”“你是不是打算同我解除婚約,同他結婚?”“我還沒想到同你解除婚約,不過事實上已經同他結婚了。”“什麼時候你同他發生了結婚關係?”金千裏緊抓著張慧鳳的兩隻胳膊問。
“不久以前,可是日子記不起來了。”張慧鳳坦然的回答說,看著金千裏的燃燒著妒火的眼睛,靜靜的一笑。
“你為什麼不在信上告訴我?為什麼欺騙著我?”“這事情在信上怎麼好談?我沒心欺騙你,但我應該有我自己的秘密。並且我打算見麵後告訴你,好讓你也吃一驚。”“那麼他到底是誰?”“你不要問我,我已經決定不談他了。”“不,你非說出他的名字不可!假若你不說出來,我今天不讓你走!”“你想怎麼?”“我同你死在一起!”“世界上還有許多工作需要我做,我不願死。”“那麼你立刻告訴我他的名字!”“現在告訴你有什麼用?”“哼,我要用槍打死他!誰要他把我的愛人奪走!我決不同他罷休。”“我現在才曉得你的少爺脾氣這麼大!”張慧鳳諷刺的笑了一下,又慢慢兒感慨的說:“他真是一個頂不幸的人!有許多進步的知識分子,尤其是像你這樣的文化人,忽而拿他做裝飾品,忽而又把他一腳踢開。他已經被自己的同誌出賣過無數次,槍斃過無數次,雖然他活得更健壯,可是早已就遍體鱗傷了。”“喝,你真同情他!”“因為我太尊重他,太愛他了。”“你說!”金千裏從沙發上一跳而起,凶暴的逼視著他的未婚妻:“你告訴我他的名字!”“啊,原來他的性子是這麼壞!”張慧鳳心裏說,同時想到將來的婚後生活,心頭上飄過了一片陰影。
“我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訴你,”她望著他,說,“可是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好,你說吧。”“請你還好好兒坐下,我怕看你的生氣樣子。”等金千裏坐好以後,張慧鳳接著說:“第一,取消你回重慶做救亡紳士的打算,跟我一道,切切實實的到戰地工作。”金千裏沉吟片刻,無可奈何的問道:
“第二個條件呢?”“第二,不要急著結婚。”“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等我們在一道工作一個時期之後結婚。隨隨便便的結婚可能有不好的結果,特別會整個埋葬了我的前途。”“我又不是一個普通青年,你想我在戰地會有什麼適當的工作可做!到處有特務,到處被懷疑,不讓我有一點呼吸自由,你叫我做什麼工作?”“你別急,聽我說呀!”張慧鳳放低聲音說:“此地情形已經在轉變,一天比一天壞。我已經決定不得已時到延安學習一個時候,然後到太行山打遊擊去。我愛你,我關心你的前途,所以才一封信一封信的催你回來,好同你商量商量。千裏,我的第三個條件是要求你同我一道往北方去,你答應我麼?”“我在重慶也可以發揮力量,何必一定到北方去?”“不,你得答應我!答應我!你不曉得幾個月來我多麼熱切的夢想著北方!”“好的,你的一切條件我全答應,那個人到底是誰?”“你真答應了?”張慧鳳情不自禁的抓起來金的雙手,注視著金的眼睛,快活的叫道:“我真想不到你答應得這麼爽快!我真要快活死了!”“那麼你快說那個人是誰吧,”金千裏不耐煩的催促說。
“你放心,不要吃他的醋,他不但不破壞我們的愛情,反而使我們的愛情更加堅固。他要同我們一道,永遠一道。而且什麼時候你不再嫉妒他,疏遠他,我什麼時候就同你結婚。”“媽的,好個三角戀!”金千裏在肚裏罵了一句,隨即又急著問:“他的名字呢?”“我現在暫且不說,等我臨走時一定告訴你。你看,我們分別了這麼久,一見麵就吵架,弄得空氣多麼不愉快!來,我們談一談別的,談一談你的旅途情況。從重慶到此地,你一共走了幾天?”“慧鳳,你真會氣人,為什麼不肯把他的名字立刻叫我知道呢?”“你看,你又要把空氣弄得不愉快了!千裏,你看,雖然咱們訂過婚,可是我對你並不太熟悉。我很想多知道一點你的私生活,好使我能夠更進一步的了解你。我問你,重慶的物價很貴麼!”金千裏雖然急於想知道情敵是誰,但恐怕真像張慧鳳所說的會破壞愉快空氣,就隻好忍耐一下。看一看窗色,又看了看手表,他情緒鬱悶的說:
“好吧,我親自到前邊叫飯,等會兒我們一麵吃一麵暢談。”在金千裏出去叫飯當兒,張慧鳳走到寫字台邊,在一張信紙上寫了幾句,壓在一本書下。等金千裏回來後,她就向他好奇而又關心的問東問西,顯得非常的天真和溫柔。金千裏偶爾也向她打聽婦女會及其他救亡團體的工作情形,但心中卻老是壓著一塊石頭,沒一刻不猜想著張慧鳳所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吃畢飯,張慧鳳因為怕會裏有事情要做,不管金千裏如何挽留,堅決要走。金千裏隻好送她回去,心裏越發增加了猜疑。他幾次問她那人的名字,她總是笑而不答,或故意把話題向別處一轉。直到在婦女會大門口分手時候,她才說:
“我把他的名字寫在一張信紙上,壓在那本《新哲學大綱》下邊。他是你從前的好朋友,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樣的愛他,這樣,我們以後就會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