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戎馬戀(六)(2 / 3)

占據他的心的隻有他的未婚妻和雜誌。他時常出神的胡思亂想,他天天計劃著怎樣把張慧鳳接來重慶,怎樣結婚,怎樣過婚後生活。“她會幫助我看校樣,”他滿足的自言自語說,“也可以替我給讀者回信。”當這樣想著時,他的麵前就浮現出雜誌的幻影來:厚厚的十六開本,封麵樸素而美觀,上麵有惹人注目的幾個字:“金千裏主編”。有好些次他幾乎忍不住要把他的得意計劃寫信告訴張慧鳳,費了很大的自製力才壓下去他的衝動,但時常露出一點兒籠統消息。

他的未婚妻天天忙於工作和學習,沒有詢問過他的計劃。

她自己也保持一個秘密沒肯告訴金千裏,希望等他回來時突然一喜歡。原來在她的影響之下,李蓮也離開醫院,參加了婦女會工作。李蓮是一位活潑而熱情的女孩子,天真坦白,心直口快,同生人見麵就熟,沒有一點膽怯,也沒有一點做作;幾年的教會生活不但沒使她變為基督徒,反而從她心中滋長出反宗教的火苗,厭惡教徒們的虛偽臉孔和對美國人以及有地位的牧師們的卑屈諂媚態度。由於她的性格隨和,進婦女會沒有幾天就變成被大家喜愛的同誌。差不多所有的同誌都同她開玩笑;她也愛說愛笑,如果有半天禁止她開口說話,她準急得發狂。有幾次張慧鳳給金千裏寫信時提一提李蓮的事情,都被李蓮禁止了。

“死鬼,你為什麼不讓我在信上提你?”“我偏不讓你提!”李蓮裝一個鬼臉說:“等金回來時突然看見我變了,不挺好玩嗎?”“死丫頭,心裏鬼多!”張慧鳳和李蓮都變做了婦女會的重要幹部,對革命的了解更多了。

正像抗戰初期一般頭腦清楚的女性一樣,張慧鳳對戀愛帶著“新英雄崇拜主義”。這種“新英雄”是在革命戰場上表現得出眾的熱誠和努力,理論和行動都是為別人學習。

從金的許多來信上,張慧鳳逐漸發生了一種擔心,仿佛覺得他的生活,他的想頭,有許多地方不像是一位艱苦的革命戰士所應有的。但她又覺得他太“偉大”了,不敢相信自己的擔心有確實理由。這一年的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向北方姍姍的走去了。金千裏在重慶每天為沉重的濃霧所苦惱,越發的想念張慧鳳。前方,政治的暗影愈來愈濃,救亡團體開始不斷的遭受打擊,而救亡青年對於爭取工作的要求更加迫切了。張慧鳳決心把金千裏從重慶叫回,一道工作,萬一有什麼變化時也可以一道行走。她非常愛他,相信他,認為他一旦回到戰地和青年們一道工作,一定是一位受大家崇拜的英雄人物。她給金千裏寫過了許多信,要求他回來。起初金千裏要求她去重慶結婚,後來見她執拗著不肯去重慶,便突然打來了一個電報,使張慧鳳狂喜得忍不住跳了起來。

“金,金,李蓮,金快回來啦!”她扒著李蓮的肩頭小聲說。

在桃花開放的時候,金千裏果然回到前方了。他穿著漂亮的藏青西裝,結一條紅色花點的鮮豔領帶,提一根閃閃發光的黑漆手杖,到婦女會去看他的未婚妻。一位女同誌讓他坐在會客室,跑到寢室去告訴張慧鳳:“小張,恭喜恭喜,你的那一位在會客室等著你,快出去吧。”她隨即又對大家說:“都去看看小張的那一位,像一個公子一樣!”張慧鳳紅著臉跑到會客室,心跳得非常厲害。會客室外麵圍著一群活潑的女孩子,看得金千裏不好意思;他本來早就準備好要同他的未婚妻見麵時親熱的握一握手,這時候卻窘得隻敢對她點一點頭,也不由的臉紅起來。張慧鳳站在他的麵前,想不起什麼話說,把頭一低,扭轉身子,對門口的女同誌罵道:“你們……真是!”那些女孩子們好像十分滿足似的,一哄而散,帶著快活的歌聲和清脆的笑聲向裏院走了。

“你幾時到的?”“半個鍾頭以前。洗過臉我就跑來看你,還沒有吃東西哩。”“住在什麼地方?”“桃源別墅。這裏談話不方便,跟我一道去吧?”“不,我現在正有工作,四點鍾以後我去看你。”金千裏望一下手表,有點失望的望著她:“現在才兩點二十分……不能夠請假嗎?”“這一期壁報由我負責,今天下午一定得編好寫好。”看見她的未婚夫勉強的微笑著不說話,張慧鳳又說道:“你先回旅館去,我趕快把壁報寫好就去看你。”“好的,我在旅館裏等著你。”金千裏無可奈何的走出大門時又笑著說:“我有幾句話將要告訴你,你聽了後一定會高興得從地上跳起來。”三點五十分左右,張慧鳳跑到桃源別墅去看金千裏。這是一家最闊綽的大旅館,屋裏陳設著西式家具,茶房們都穿著白色圍裙。張慧鳳同金千裏肩並肩的坐在一張沙發上,互相可以聽見心頭的跳動聲音。張慧鳳仍然不敢大膽的看她的未婚夫,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聲調極不自然的問:

“你說有句話要告訴我,什麼話?”“現在還不慌告訴你,等一會兒我就會告訴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同意。”張慧風向他的臉上瞟一眼:“我要你現在就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話?”“這是一件能夠增添咱們兩人幸福的事情。我這次突然決定回前方,也就是為著這件事。你猜是什麼事情?”“我不猜,”張慧風搖著頭說,溫柔的微微一笑。

“就是我常常在信上提出的那件事……”“……”“慧,你答應我,跟我到重慶結婚去……”張慧鳳低下頭去,沒有說話,臉皮像火燒一般的紅了起來。

“你說,”金千裏催促說:“你同意不同意?”張慧鳳依然低著頭沒有說話,不住的玩弄著自己的指頭。

“張,你立刻答應我,再有一會兒不答應,我就要急瘋了。”張慧鳳把嘴唇動了幾動,但沒有吐出來一個字,她為使自己鎮靜起見,拚命的咬著嘴唇,咬得嘴唇上顯出來白色齒痕。

“重慶雖然在冬季有大霧,在霧季以後有轟炸,但重慶也有重慶的好處。”金千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說:“在抗戰期間不能不看一看戰時首都。一直悶在這個小地方,對於你的前途很有妨礙。我們在重慶結婚之後,生活方麵也不成問題。我希望你能跟著我多讀點書,多呼吸一點文化空氣,將來好一道工作,一道革命。”“我在這裏有工作,”張慧鳳忽然抬起來眼睛說,“同誌們一定不會讓我到後方去。”“你在此地固然有工作,但到重慶並不是不做工作。結婚後仍然可以工作,兩件事情毫不衝突。”“我覺得……”“你覺得什麼?”“我覺得抗戰期間談不到結婚問題。”“為什麼?”“一結婚,有了家,什麼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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