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中國不亡,是無天理’,近來老百姓說的這句話確有道理。不過不是中國要亡,是民國亡了,是孫中山的革命精神和革命思想早已亡了!”羅明正在感慨,一個仆人打扮的中年人已經掀開簾子,縣長麵帶微笑進來,向他們頻頻點頭,伸出右手。羅明和楊琦趕快站起來,同縣長握手。坐下去以後,縣長問道:
“你們二位來,可是為講習班的事?”羅明說出來他們的來意,請求讓講習班繼續辦下去,並再三強調說講習班的功課和活動完全和抗戰國策符合。縣長虛心地聽著,不斷地點著頭,禿頭頂映著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閃閃發亮。他聽了羅明的話以後,仿佛對他們的工作非常了解和重視,連說了兩個‘是的’,然後讓大家抽煙,自己也點上一支煙卷。
“關於你們的講習班,”縣長用指甲搔了搔光禿發亮的頭皮說,“兄弟是毫無成見,很想盡我的力量來幫助你們。呃,你們不怕辛苦,熱心救國,呃,現在關著門我們說句實話,我對青年人做救國工作完全同情,願意支持。隻是,呃呃,社會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做縣長的也有苦處,假若,呃,你們各位處在我的地位,你們就會曉得了。”他輕輕地咂咂嘴唇,等待著別人說話。他的態度給楊琦(他是第一次見縣長)一個好印象,認為他並不像平常所想的那樣討厭。楊琦帶著一肚皮的牢騷說:
“我們都是堅決抗戰的純潔青年,卻不能順利地進行救亡工作,難道要等到國家亡了以後才給我們救亡機會?”羅明出身手地方豪紳家庭,雖然他父親羅香齋早已退隱,但是他自幼耳聞目睹,懂得官僚們奸猾成性,常常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對縣長的話並不相信,為著盡力爭取縣長諒解,他欠身說:
“聽了縣長剛才說的話,我們很感謝縣長對我們的同情,很希望縣長大力支持我們做救亡工作。”楊琦又急躁地接著說:“真是,國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
”楊琦因為過於興奮,不能夠把話說完。但縣長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像很受感動的樣子,頻頻地點著禿頭。隨後,他叉談到了他的苦衷,暗示要解散講習班並不是他的心意,不過也實在沒有辦法。
“你們同張幹事談過沒有?”他突然問,望著羅明。
羅明說:“我們沒有找到他。既然縣長很擁護抗日救亡,又很了解我們,就請縣長答應我們的要求,支持我們多做點救國工作。”“呃呃,你們年紀輕,不曉得我的困難呐!”縣長笑了,對著牆上的新生活標語吐一個煙圈,跟著又打個飽嗝。
外邊,大辦公室突然大亂,原來東城門樓上發出了緊急警報的鍾聲。隨即有一名勤務兵進來報告:
“縣長,有飛機!”“飛機?”縣長抓著搭在椅後的製服問。
“是的,有三架飛機。”縣長忽地從椅上跳起來,也不向羅明們打個招呼,倉皇地向外跑去。羅明們跟到外邊,站在廊下望著縣長向後院一邊跑一邊穿製服,一隻製服袖子始終沒穿上。大辦公室的人們紛亂地跟隨在縣長後邊,在通過一道窄門的時候發生了擁擠,致使一個科員腋下夾的一疊公文被擠落滿地。有人在走時慌慌張張地回頭來向羅明們說了一句:“後邊有防空洞!”但羅明和楊琦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遲疑了一下子,跳下台階向大門跑去。他們一方麵都缺乏真正被飛機轟炸的經曆,不了解轟炸的殘酷,一方麵又覺得應該到街上做一點防護工作,因為這工作在上次飛機來過後他們曾鄭重地討論過,有過決定。當他們剛跑出縣政府大門的時候,緊急警報的鍾聲已停,飛機的聲音已經近了。
“不要跑!不要跑!蹲在牆根!”有很多人仍然在街上跑著,也有很多人站在屋簷下向天上觀看,一切都表現出沒有秩序和常識。羅明和楊琦一麵大聲地向人們叫喊,一麵在街上分開,各人找一個背光的地方站好。老百姓的沒有秩序和飛機臨頭的沉重聲音使他們都有點恐怖起來,繼續叫道:
“不要跑!不要亂看!飛機已經來了!”在死的威脅下,街上很快寂靜下來,那些沒有跑出城的人們也都躲避在屋簷下麵,但有些人卻仍然擠在一堆向天上觀看。羅明看見幾個防護團的團員也同老百姓站在一起,對於老百姓的秩序毫不幹涉,恨恨地小聲罵道:
“媽的,一個個都該死!”楊琦望著他說:“上次一開始就是緊急警報,這次還是一開始又是緊急警報,他媽的防空哨一點也不負責任!”“別說話,”羅明警告他,“快點蹲下!”三架轟炸機進入市區,沉重的馬達聲震得房屋和大地索索顫抖。楊琦注意著飛機怎樣地散開,盤旋,向下俯衝。當飛機向下俯衝時候,那聲音震動得大地亂顫。他恐怖地伏到地上,隨即連續的爆炸聲幾乎把他從地上拋擲起來。街道上騰滿塵土,瓦片和碎石亂飛。“糟糕,”他喉嚨裏咕噥說,“可要完了!”但炸彈聲響過之後,他馬上從塵土中抬起頭來,第一眼看見羅明同他一樣地伏在地上,兩手捂著耳朵,向他張望。他趕快也捂緊耳朵,又向全街望去。幸而這條街道上並沒有落炸彈,隻是像死去一樣沉寂。飛機第二次投彈的時候,一個猛烈的打擊落在他的背上和腿上,他心裏叫道:“炸傷了!完了!”投彈一停止,楊琦看見飛機已經轉頭向左,不管飛機上仍在掃射著機槍,趕快爬到羅明的身邊,喘著氣告訴他說:
“我給炸傷了!背上比較重,你快點瞧一瞧!”羅明忽地坐起來,向他背上一看,猛然放心,回答說:“衣服沒有破,也沒有血,大概是牆上落下的什麼東西打的……”“隻要不是炸傷就沒關係。”楊琦喘著氣說,勉強笑了一下。
楊琦想到了他的家和講習班,“今天真糟!……”他說:
“我父親也在講習班參加座談……”一句話沒有說完,一陣機關槍聲響在頭頂上,他趕快趴了下去。楊琦望見飛機投下的陰影極快地從麵前地上掠過,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
“糟透了!講習班還正在開著會呢!”見羅明沒有做聲,他問道:“警報解除以後,咱們還要找縣長麼?”羅明想了一下說:“如今滿城中人心惶惶,何況縣長還要處理轟炸的善後工作,今天怎麼好再去找他?我同程西昌談過之後,反正縣長的基本態度我們已經知道了,今天暫時不再找他,看看形勢的發展再說吧。”“也好,我們快回講習班看看吧!”座談會因為參加的人太多,尤其因為大家的感情像一團烈火,秩序非常的不好維持。雖然油印了討論大綱,但討論卻不能夠按照大綱進行,往往在一個很小的問題上展開了很久的討論,把問題的中心拉到一旁去。人們為爭取發言機會而呼叫著,為同意別人的意見而呼叫著,為發揮自己的意見而激動得像吵架一樣。在平常大家發言時還保持著相當謹慎,但今天好像是決了河堤。楊琦的父親楊銘誠先生和方中允、餘新之已經見過兩次麵,昨天晚上他聽了兒子的報告,知道戰教團和講習班遭受打擊,大為憤慨,也破天荒的參加了這最後的一次戰教團舉行的座談會。這位有名望的老教育家站起來幾次才搶到發言機會,興奮得渾身打顫,大聲說道:
“我平素不大愛說話,到今天再也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我現在要說一說在心裏悶了很久的話!”他的話針對著地方政治的黑暗而發,每句話都是最有力的控訴,使得全場人的胸脯都緊縮得不能透氣。許多人對於這位向來沉默的老教育家的如此熱情,如此勇敢,幾乎認為是不可理解的事。羅蘭剛才沒有看見他的出席,現在也大為詫異和興奮,拚命地跟隨著別人鼓掌。楊銘誠的話愈說愈動感情,最後他幾乎要淚隨聲下。
“總之,”他半嘶啞地歎息著說,“今天真正為國家盡義務的是老百姓;真正奉公守法的是老百姓;扒城的是老百姓;修路的是老百姓;出軍糧的是老百姓;當壯丁的是老百姓:一切出力出錢的事都是老百姓。可是老百姓自來沒享受到公民的權利。鄉保長把他們當做奴隸,當做仇敵,當做豬狗,甚至還不如豬狗,每一個鄉保長都是上皇帝,比滿清的皇帝還要厲害。我認為如果不能夠實現民主政治,不能夠改善民眾生活,我們的抗戰建國是永遠不能夠成功的!不能夠成功的!”一陣熱烈的掌聲使他不得不停頓片刻,隨後又接著說道:
“老百姓是國家的主人,中國的前途要靠在老百姓身上!如果我們的政治不能夠實現民主”止貪官汙吏、土豪劣紳繼續當道,繼續他們的壓迫政治,吃人政治,沉默的老百姓就是一座火山——火山終究會爆發的,終究會爆發的!”在掌聲的暴雨中他坐了下去。羅蘭注意到他久久地喘著氣,下巴和手指久久地繼續打顫。她對他原來就很尊敬,而此刻她對他的敬愛心超過了所有的人。有好幾個人打算發言都沒有搶到機會。餘新之很快地跟在楊銘誠之後站起來說話。
他首先對這一位老教育家說了許多推崇的話,隨後才歸到問題本身,說道:
“楊先生的話說出了今日中國各地方的一般現象,也說出了必須實現民主才能抗戰建國的真理,使我們聽了非常痛心,也非常痛快。我們相信在進步的洪流中一切不合理的現象都會改變,三民主義的理想一定會徹底實現。楊先生同我們一樣,對主張抗日的政府愛之最切,所以也要求較苛。我想隻要是開明的地方當局,聽了楊先生這番話一定會同我們一樣地深受感動,一定會感謝楊先生的真誠坦白,絕不會發生誤解。”餘新之的話沒有引起來聽眾的熱烈鼓掌,但顯然收到他的一部分效果,就是繼起發言的人們都稍微謹慎了。羅蘭很不明白餘新之為什麼要說出來麵麵兼顧的話,覺得他的態度還不如楊琦父親的態度可愛。但是她注意到剛才楊銘誠講話的時候,馮大姐的麵部表情雖極感動,卻同時也露出擔心神色,而現在大姐的擔憂已經消失,還輕輕地點著腦袋,分明很同意餘新之的話說得合適。於是羅蘭又一想,也就明白了。
羅蘭把眼睛轉向身子後隨便一望,發現小春喜毛頭毛腦地坐在牆角,正低著頭在筆記本上用筆亂畫,畫了許多五瓣的小花朵。羅蘭把她的筆記本要來一看,發現她在另一頁上寫了很大的“民主”兩字,又在旁邊寫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楊琦先生的父親講得好。”春喜看見羅蘭笑起來,就頑皮地把本子奪了回去,小聲說:
“小姑你別笑,我再學幾個月就會記了。”正在熱烈發言的時候,敵人的飛機已經飛臨小城市的上空。剛才東城門樓發出的緊急警報,大家並沒有注意,沒有想到趕快疏散躲避,現在聽見炸彈聲,想疏散已經遲了。倘若蜂擁跑出開會的禮堂,反而給敵人看見了轟炸和掃射目標。有幾個聲音呼喊著要大家鎮靜,不要亂跑,還有人呼喊著繼續討論。每個人都麵目失色地留在原處。方中允兀立在主席台上。全禮堂都在震動,窗紙在瑟瑟響著。突然,他們聽見一串奇怪的嗖嗖聲,幾秒鍾之後從地上發出猛烈爆炸。大家被爆炸的巨響震得一動,蹲的蹲,伏的伏。所有的桌凳都跳了起來。羅蘭、舂喜、林夢雲和韓秋桐,她們四個人蹲在一起,互相緊緊地抓著。王淑芬和陳維珍都抓緊馮永青,拚命地把臉孔躲藏在馮的身下,同時小聲地哭叫著:“大姐!大姐!”突然有一個炸彈在院裏爆炸,把人們差不多震離地麵,有兩個窗子震落在人們身上。泥土從地上飛起來。瓦片從屋上飛起來。半棵樹飛擲到禮堂窗外。禮堂中的席頂棚落下一半。院裏和屋裏彌漫著塵土和火藥氣,立刻天昏地暗了。
不知哪一個女孩子當頂棚落下時哭了起來,不知誰爬出了禮堂門外,另外有許多人鑽到了桌子下邊……
在天昏地暗中有一個帶紹興土音的聲音叫著:“不要亂,不要亂,鎮靜下來!”“不要向外跑,不要暴露目標!”餘新之跟著叫道。
“都把嘴張開,耳朵捂住!”黃梅的聲音叫,“都躲在桌子下,小心被磚瓦砸傷!”羅蘭在恐怖中還沒有失去理智。雖然她沒有睜開眼睛看,但她知道炸彈是落在院裏,跟大禮堂距離數十米,大禮堂並沒挨炸,彈片也沒有飛到牆上。她恐怖地等待著第二顆炸彈,心中說道:
“唉,今天一切都要毀滅了!……”飛機第二次投下的炸彈仍然在附近爆炸,幸而沒有再落進院裏。這一次投過之後,曾經有幾分鍾的間歇不再投彈,隻是沿城牆低飛掃射。就趁著這個機會,聚集在大禮堂的人們有一部分逃了出來,或躲在院裏的牆角落裏,或躲進別的小屋子。羅蘭拉著林夢雲和韓秋桐跑回到女生寢室,春喜隨即也跟了進來,都蹲在桌子下邊以提防牆倒屋塌。第三次炸彈的爆炸聲稍稍地遠了一點,但大地和房屋仍然跟著爆炸聲索索顫抖。這之後,飛機又在城郊上空盤旋一陣,掃射幾次,就直向修路的山上飛去。
小城市的人們喘了一口氣,各人慶幸著從死中撿回來自己的生命,又開始活動了。黃梅們從地上站起來,走出禮堂,一麵拍打著身上塵土,一麵向周圍觀看。他們發現周圍拆毀的城牆上有多處落了炸彈,霧一樣的紅色塵土依然籠罩著城牆裏邊的樹梢;有一處火和煙從塵霧的那邊騰起,濃煙遮暗了淒涼的斜陽。在縣衙門前邊街上的羅明和楊琦都掛心著各自的家宅是否被炸,但是他們卻不是往家跑,而是首先往學校跑去。在學校中開會的人們有一部分蜂擁地走出大門,有一部分從後門跑到城上;也有一部分人向自己的家宅跑去,沒家的要去看全城的被炸情形。今天下午的座談會雖然不能再開了,但他們決定晚上開會時都要來,除非誰的家遭受到嚴重不幸。
今天城裏邊損失不大,僅落兩三枚輕磅炸彈;損失最慘的是在城基上,扒城的老百姓死傷有兩百多個。這上萬的可憐農民,事前既沒有人留意他們的防空問題,臨時也沒有人招呼他們緊急疏散。他們好奇而害怕地停下工作,望著飛機,等飛機向下俯衝時才有的仆倒,有的亂跑,有的用雙手抱著頭躲到窪處。但炸彈已經嗖嗖落下,在地上爆炸開了。幸而今天的飛機上隻扔有十幾顆炸彈,要不然誰也不曉得會死傷多少。
一直到日落時候,大部分受傷的還躺臥在原來的地方呻吟。因為縣立醫院幾乎是毫無設備,而設在鄉下的師部醫務所也容納不了很多的受傷群眾,更加暴露了地方上對抗戰沒有作認真準備。晚上,扒城的工作仍然繼續,不過人們要連夜抬走死去的親戚、鄰人,要抬走和照料傷者,扒城的燈火比往日略顯稀少。
本縣各救亡團體今晚在下午座談會的原地方為戰教團和要去武漢的陶春冰舉行歡送會,將整個大禮堂坐滿了。還有人在大禮堂中找不到地方坐,就從教室中搬椅子坐在門外。
下午,南邊的山頭上就升起來幾片烏雲,靜靜地向西北移動。黃昏後,烏雲向滿天散開,起初還有星光在雲縫中時隱時現,如今天空中就隻剩一團漆黑。在遠方,在漆黑的山頭上,不斷地扯著閃電,響著春雷。人人都擔心後半夜要下雨,擔心戰教團明天的行程,還關心那些沒有抬走的或正在路上的死者和傷者。在一陣沉鬱的歌聲之後,羅明的開會詞在極度的肅靜中開始了。
“各位同誌,”他目光莊嚴地向全場望了一圈,“明天太陽出來之前,戰教團的同誌們要離開此地,方中允先生要離開此地,餘新之先生要離開此地,陶春冰先生也要離開此地。我們從來沒有像今晚上這樣的傷心過,因為我們是在敵人的轟炸中歡送走這一群救亡戰士。同誌們,這實際不能叫做歡送,而是不得已的被迫送別!此時我們隻有感慨和悲憤的感情,哪有歡喜?我知道他們都不願離開我們,但我們這裏不允許有救亡工作,不允許有救亡的同誌存在!”他停了一停,正要接著說下去,忽然從街上走過去一陣匆匆而沉重的腳步聲,帶著低弱的呻吟,同時從城外焚燒房屋的地方傳過來一個女人忍抑不住的悲哭聲音。羅明的心更酸楚了。他向窗外望了一眼,窗外是廣場,可以看見雷電交作的漆黑遠方,他放低聲音說:
“今晚我們舉行個歡送會,可是不僅我們到會的全體同誌不會有一點歡喜,全城市也沒有一點歡喜。在今晚隻有極少數的反對救國和反對進步的人們歡喜,但他們的歡喜是不會長久的!”從外邊來了一群師政治部的工作同誌,使羅明的話又停頓下來。有一個師政治部來的同誌將一個紙條放在桌上,羅明拿起一看,見是師政治部一位同誌寫給他的。那紙條上了草寫道:
魏科長尚未回來。我因事忙,你們今晚的盛會我不能參加,十分抱歉。
今日收到武漢朋友的信,謠傳某某等三個全國性的救亡團體將被解散。唉,抗戰是長期的,真正的艱苦還在後頭!羅明很快地把紙條讀了兩遍,心頭更加沉重,默默地將紙條轉交給坐在旁邊的郭心清。他等新來的同誌們坐定以後,提高聲音,激昂地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