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羅照做官了(3 / 3)

“你們的大哥已經做官啦,你們還不曉得吧?”吳寄萍冷漠地說:“已經曉得啦,剛才春喜來說的。大表哥做了官更可以多做一點壞事,更把惠芳嫂拋到冷宮裏,有什麼可喜的?”羅蘭接著說:“橫豎我同他合不來,我提起他就有點擔心!”姑太太不覺一驚:“你們各管自己的事,你日後出嫁了,同他不在一起生活,擔他的什麼心?”“姑媽,要是咱們這地方變成了淪陷區呢?你不替羅照的前途擔心麼?”“大家逃到山裏去。羅照雖是在民團有一官半職,躲到深山裏,不給日本人找到就平安無事了。”“姑媽,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吳寄萍趕快給表妹使眼色,不許她不管輕重再往下說,隨即向母親說道:

“媽,蘭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除非日本鬼子占領了大武漢,咱們這一帶不會變為淪陷區。你隻管放寬心,住在咱們的深山裏既不怕轟炸,也不會有日本鬼子。”羅蘭雖然還在想著萬一這地方被日寇占領了,她大哥可能同一部分國民黨紳士參加維持會,但是她不敢在姑媽的麵前亂說。她笑著問道:

“姑媽,你不要怕轟炸,在城裏多住些日子吧?”姑太太不回答羅蘭,憂愁地望著寄萍說:“萍,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你舅舅正在生氣,一家人都不和,你明弟我還沒有見到。你說,咱們明天是走啊不走?”吳寄萍搖頭,輕聲說:“急什麼?”羅蘭也懇求說:“好姑媽,你千萬不要急著走。你看,我伯在生氣,一家不和……”“不,還是走了心淨。萬一飛機來轟炸,你萍姐又跑不動,我可提心吊膽!”羅蘭說:“你放心,姑媽,飛機不會常來的。你老人家多住幾天,給我伯好生勸勸。還有,我大嫂夠可憐的,天天盼望你來,有一肚子苦水要向你倒,她是不肯讓你走的。姑媽,你老人家千萬不能走!”姑太太沉默片刻,歎口氣說:“唉,罷罷罷,我再住幾天!單隻為著寄萍和寄芸的事,我已經流盡了眼淚,要少活十年,現又要為娘家的事情操心!”寄萍問:“媽,你不走了?”“為著勸說你舅舅,也為著這個不和睦的家庭,我隻好多住幾天。”羅蘭一高興,撲進姑母的懷中,伏在老人的腿上,撒嬌說:

“姑媽,你真好,比我的親媽還親!”姑太太一邊撫摸侄女的脊背,一邊噙著眼淚說:“唉,你親媽死得太早,臨死前給我留下遺言,求我多照料你,我可是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看待!打從你奶奶死後,我越發把撫養你成人的事時刻放在心上!”她用袖頭拭去了滾在頰上的眼淚,接著說:“你如今高中快畢業了,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你從前很聽我的話,如今你連我的話也當成耳旁風了。”羅蘭仰起頭來說:“不,我的好姑媽,我永遠聽你的話!”“真的?”“當然真的!不過隻有一件事,請你千萬不要管,我的好姑媽!”“一件什麼事不要我管?”姑媽說。

“你猜?”“你放心,我的孩子。你萍姐的婚事如今這樣不幸,使我一輩子悔恨不完。你的婚姻大事我不但決不管,還勸過你老子也不要多管。”“好姑媽,你猜錯我的意思了。我說的不是婚姻大事。”“不是?自古以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像你這樣的年紀已經出閣啦。隻有婚姻是姑娘們的終身大事,別的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大事?”吳寄萍忍不住說道:“媽,你還是用老眼光看現在的姑娘家,所以你猜錯了蘭的意思!”羅蘭接著說:“我萍姐說的是。對我們這一代青年來說,目前國難當頭,參加抗日救亡工作是最大的大事。隻要在這件大事上你老人家不管我,別的話我都聽從。”姑太太笑了,說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件大事!你萍姐已經同我說啦,好吧,我不管你。隻要你們這班青年學生不惹出禍事,我就放心啦。你坐起來,對姑媽說一說你們在講習班學習的什麼,你明哥每天都忙些什麼。搬一把小椅子坐我身邊!”羅蘭很聽話地搬一把小椅子坐在姑媽的身邊,將講習班的情況和一些救亡的大道理以及羅明的忙碌活動,都告訴了姑媽。她還說寄芸最近有信來。說他不久就會回來。姑太太大大地感到安慰,不再把羅照的話放在心上了。她隨即問道:

“你二哥已經二十二歲了,每天這麼忙,也不操心他的婚事麼?”“這我不知道。你見他時當麵問他。”姑媽問道:“我聽說明兒很喜歡咱們家的一個佃戶的女兒,特意把她從鄉下叫進城內,到講習班讀書,可是真的?”羅蘭和寄萍互相交換一個眼色,沒有笑出來。寄萍問道:

“媽,黃家佃戶有一個女兒名叫黃梅,比蘭妹大一兩歲,你可記得?”“記得,記得。舅家從前有三家佃戶都姓黃,是黃家畈的人。在那些年大別山‘剿共’時候,黃家畈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有些年輕人跟著徐向前往西去了。黃梅的父親和哥哥們差不多全被殺了,他有一個叔叔隨徐向前走了,如今下落不明。這個黃梅三年前隨著母親從駐馬店回來,我在你舅家看見過。人們說你明弟喜歡一個佃戶的姑娘,說的可就是她?”羅蘭點點頭,問道:“你看這個姑娘怎麼樣?看著還順眼麼?”“農家出身的姑娘,自然不能同大家閨秀比。可是這姑娘看著很順眼,好像很精明能幹,態度大方,說話幹脆利索。明兒可是真的愛她?對你伯談過沒有?”羅蘭對寄萍使個眼色,然後向姑媽說道:“我二哥這幾天就等姑媽來,先問問你老人家同意不同意。如果你老人家同意,再由你試試我伯的口氣。姑媽,你同意麼?”姑太太猶豫片刻,回答說:“我原是老腦筋,講究門第,在兒女婚姻上先問是不是門當戶對,在你萍姐的婚事上,我受的教訓太深啦。隻要你二哥喜歡黃梅,他們互相有感情,脾氣合得來,‘門第’二字就不要談了。如今成千上萬的男女青年上了前線,去了延安,到了敵後,他們都要各自找對象,都要成家,誰還再講究是不是‘門當戶對’?這次抗戰,許多幾千年傳下來的舊思想都得改變!至於明兒和黃梅的婚事,我做姑媽的沒有意見,怕隻怕老頭子未必答應。萍啊,你說我的看法對麼?要是你舅舅肯同意這門親事,你明弟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呀?”寄萍和羅蘭看見老人家態度十分認真,一齊忍不住笑了起來。羅蘭俯在老人的雙膝上,抬起頭來說:

“姑媽,你真好,你的舊觀念大大變了!根本沒有這回事兒,是我們姐妹倆編瞎話兒同你玩的!”姑太太不覺一怔,隨即也笑了,在羅蘭的頭頂上輕輕地打了一下,說道:

“我以為明真的愛上了黃梅哩!”她望著自己的女兒問:

“萍,既然沒有這回事兒,為什麼告訴你明弟愛上一個佃戶的女兒,將她叫進城來,供她在城內讀書學習?”寄萍說:“媽,明弟這樣幫助黃梅,是為著推動救亡工作,不是為著愛情。”“啊,原來如此!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真是好!”差不多到學校快打熄燈鈴的時候,羅蘭才告別了姑母,要春喜送她回講習班去,老人家拉著侄女的手,叮囑說:

“告訴你二哥,叫他明天上午來一趟,就說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