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走動,拉著那女孩的手苦苦哀求,站在燈光的邊緣裏語氣憂傷地背誦詩歌,在遭到女友嘲笑的時候沮喪地垂下腦袋。羅恒秋知道,這就是小劇場話劇的有趣之處:觀眾和演員幾乎是無隙的,他仿佛伸手就能碰到那個人。
然而他又十分失望:鄧廷歌出場的時間不多,而且一次都沒有走到自己身邊來。
羅恒秋從沒有這樣投入地看過一次話劇。鄧廷歌的一舉一動他都立刻能了解其中的意義,他在燈光的邊緣移動,麵對著觀眾歎氣,偶爾在眼神移動的時候掃到羅恒秋,這一切都讓羅恒秋又興奮又激動,隱隱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仿佛場中那個人和他有一個不可對外人分享的、微小的秘密。
“怎麼樣?”結束表演之後的鄧廷歌走到他身邊熱切地問。
“很有趣的劇本。”羅恒秋老老實實地說,“就是你出場的時間太短了,還沒看夠。”
鄧廷歌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腦袋笑了。
雖然和羅恒秋高中時代就相識,並且關係還比一般朋友要親近一些,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和這個師兄的差距很大。羅恒秋父親是有名的商人,母親是大學教授,再往上一輩,不是軍人便是學者,他從真正的書香世家裏走出來,身邊的朋友偶爾打趣喊他“羅少”也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鄧廷歌起初隻覺得他是個不苟言笑但性格很好的師兄,和他熟悉起來之後也沒有刻意去了解羅恒秋的背景,之後偶然得知,再回頭看自己,隻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什麼羅恒秋會和自己做朋友?
除了對方人好,鄧廷歌確實再也找不出別的理由。
“去吃夜宵吧。”鄧廷歌將挎包交給話劇社的其他人,回頭跟羅恒秋說。羅恒秋見他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朝鄧廷歌的同儕們點點頭權當招呼,跟他走出去。
人民劇場邊上的輝煌街依舊燈火輝煌。夜市裏各色食品熱烘烘地發出香氣,鄧廷歌在粥鋪門口坐下來之後看到羅恒秋站著,笑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
“你一直都在這裏喝粥,高中的時候也這樣。”羅恒秋坐下來朝老板招手,“兩碗黃鱔粥,今晚有什麼新鮮的東西?”
等他點完菜,鄧廷歌帶著點驚訝的表情看他。他確實最喜歡吃這個粥鋪的黃鱔粥,以前晚自習下課之後,總要蹬著自行車吭哧吭哧踩上十幾分鍾來喝一碗。
他帶羅恒秋來過幾次,但他一點都沒想到,羅恒秋居然還記得。
羅恒秋坐在簡單的塑料椅子上,扭頭掃了周圍一圈:“清火堂涼茶還沒倒閉?你喝涼茶嗎?”
他去買了一杯羅漢果一杯菊花茶放在桌上。鄧廷歌看著桌上的兩杯液體,心情有些複雜。他這才意識到一件自己之前沒想起來的事情:羅恒秋和孔鬱的關係。
乍見羅恒秋的歡喜太強烈,他甚至忘記了這件事,這時感到有些尷尬。
羅恒秋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黃鱔粥上來了就推到他麵前:“味道變過嗎?”
“你很久沒吃?”
羅恒秋點頭承認。
鄧廷歌心裏裝著那件事,吃得也不夠安穩,躊躇半天,眼看快吃完了才決定問出來:“那天……那天我見到你和孔鬱,你們吵架?”
他斟酌了問的方式,不過羅恒秋還是一下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沒有吵架,我和他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羅恒秋喝光了杯子裏的涼茶,盯著杯底說,“我喜歡的人不是他那樣的。”
他抬頭瞅瞅呆愣的鄧廷歌,又說了一句:“怎麼了,知道我喜歡男的,怕我騷擾你?”
“不是不是不是!”鄧廷歌胡亂揮手,“不怕不怕不怕。”
羅恒秋便笑了一下。
鄧廷歌一時心裏湧起某種複雜的感覺,像是得知答案之後的輕快,又像是更沉重的憂慮。麵前的羅漢果茶他一口沒喝,此時慢慢端起來倒進了口裏。粥鋪門口掛著燈管,從羅恒秋頭頂照下來,他又低了頭,表情和眼神都看不太清楚,嘴角笑意倒還沒消。
鄧廷歌覺得自己心裏的想法是遺憾。師兄真是好看,以前就覺得他好看了。這麼棒的人,怎麼就喜歡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