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離了小紗櫥,打發趙嫂子先回了針線房,帶著小丫頭去回老太太,外廳裏三四個小丫頭正圍著炭火爐子剝栗子,一邊吃一邊說笑,對著門坐的一個瞅見琉璃,忙開口叫道:“琉璃姐姐回來了。”其他幾個也是跟著叫了人,一習邊說,便要站起身來,琉璃擺擺手,叫她們不必起身,隻吃自己的,又吩咐跟著自己的小丫頭也同她們一道剝栗子玩耍去,自己打起簾子進了內室。
內室牆角的汝窯大花瓶裏插了新折的梅花,室內熏香的味道淡了不少,老太太正斜靠在榻上,腳邊跪了一個小丫頭,舉著美人捶給老太太捶腿,小炕桌上擺了四五個青花碟子,裏麵盛著花生、鬆子、榛子、栗子和核桃等物,一個丫頭正趴在桌子邊上敲著核桃,敲碎一個,用銀質的小勺挑出果仁放到一邊的果盤裏,果盤裏已經積了半指厚的果仁,剝下來的殼子都丟到了炕桌邊的小盆裏。老太太牙口不好,卻偏愛吃些硬果子,吃不上就鬧心。還是上回三姑娘想出來的,把果仁剝出來磨碎了,就著羊乳或是茶水衝泡了,一樣的香甜。老太太為這誇了三姑娘幾次,大太太二太太也都讚三姑娘有孝心,倒是三太太不出聲,明顯這是給三房長臉的事情,卻像是有人給了她一巴掌似的,也不知道平日裏都想些什麼。
“老太太,琉璃姐姐回來了。”
小丫頭眼尖,瞅見琉璃,也不停手裏的活,卻是脆生生的賣了個好。老太太顯見是有些沒精神,隻掀掀眼皮,琉璃也是曉得了意思。
“老太太,奴婢去的時候,辛姑娘正困著,聽蘭纓的口氣,想是有些倦了。奴婢也沒敢打攪,打發了趙嫂子先回去,等明兒個奴婢再去。”
“倦了?不是身上不舒坦?”
老太太坐起身,琉璃忙上前墊了靠背在老太太身後,“是困了,辛姑娘年紀小,同二姑娘三姑娘一起玩耍,天又冷,也是容易累著的。聽跟去的丫頭說,大少夫人也去了,姐妹幾個說笑玩耍,一道用了早飯。辛姑娘還送了從南邊帶來的紗堆花給大少夫人和兩位姑娘,大少夫人的是一對石榴,二姑娘是一對芍藥,三姑娘得了一對茉莉。小丫頭都說,大少夫人和兩位姑娘都愛得很呢。”
“石榴,芍藥,茉莉……”
老太太念著這幾個字,翻來覆去的兩三遍,琉璃的話也沒往下說,室內又恢複了寂靜。
辛繆這一覺卻是睡的並不好,恍惚間隻覺得身子仿似千斤沉,手腳都被縛住了一般,隻覺得心口有一團火熾熱得烤人,想睜眼卻睜不開,想叫人卻發不出聲音,隻急得額頭冒汗,眉頭緊蹙,卻不知床邊蘭纓同鶯兒幾個見了辛繆這個樣子早嚇得臉色發白,連聲叫人,卻不見辛繆回應,蘭纓大著膽子把手探進了辛繆身上蓋的被子裏,觸手火燙,汗都溻透了內衫。唬得蘭纓腳發軟,這可不得了了,怎麼就燒成了這個樣子!
翠縷墨菊也白了臉,首先想到的便是辛繆這一病,老太太還不曉得要怎麼發落她們。鶯兒瞅了三個人的神色,心裏一冷,到底不是和姑娘貼心的。
“蘭纓姐姐,姑娘這樣了,還得請了大夫看過才行。”
“可……”
“姐姐,隻需去請琉璃姐姐來一趟,不需驚動老太太。”
聽了鶯兒的話,蘭纓複雜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辛繆,咬咬牙,到底還是去找了琉璃。卻不是如鶯兒說的,不驚動老太太自去請大夫,需知趙府這樣的人家,自有大夫長居照顧著,但任哪一房有人請了,都需回管家的二太太一聲,這是防著府裏有人生了傳染的病症,礙著情誼互相瞞著。二太太既然知道了,自然也瞞不住老太太。即便二太太不說給老太太知曉,這事也是紙包不住火的。
蘭纓去了沒多久,就帶回了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婦人,那婦人穿了白色長裙,藍色褙子,頭上挽了個圓髻,隻戴著一把插梳,耳上卻不是耳墜,隻兩個米粒大小的銀釘,頸子上掛了一圈銀五件,卻不是尋常樣式,倒是大夫的一些零碎用具。
那婦人隨著蘭纓走進來,身後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背著個藥箱子。
“這是長居在趙府的許大夫。”
在大慶朝都城平津,女大夫並不罕見,隻是醫術略好些的,都被請去了豪門世家做了為內宅夫人小姐看病的“家醫”。就如蘭纓請來的許大夫。
許大夫走到床邊,就見辛繆臉色通紅的躺著,頭上蓋著一方白色的帕子,一邊的鶯兒正就著銅盆裏的水擰了帕子,擦拭著辛繆的手腳。許大夫讚許的點點頭,坐在了墨菊搬來的繡墩上,蘭纓拉出辛繆的一條胳膊,墊了帕子與許大夫診脈。
這廂許大夫正凝神探看辛繆病情,二太太那邊已經得了消息,曉得辛繆如今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這一病,倒真輕忽不得。這事是不可能瞞得過老太太的,與其事後被老太太責問,倒不如先去瞧了辛繆,再斟酌著這話該怎麼說。又想起辛繆是同趙清去賞了花,回來就病了,二太太嘴角不免勾了一下。
“二太太?”
盈香剛聽二太太吩咐要去辛姑娘那,正取了護手與鬥篷來,又吩咐外邊的小丫頭去叫常嫂子準備轎子,回身就見二太太坐在榻邊上,半眯著眼,染著蔻丹的指甲劃過放在腿上的手爐,不知在想些什麼。
盈香上前兩步,剛叫了一聲,外邊的小丫頭已經來報說轎子已經候著了。
“二太太,您是現在過去,還是再等等?”
“現在去吧,等一下就傳飯了。”
盈香答應了一聲,上前給二太太披上鬥篷,戴了護手,小丫頭打起簾子,剛出了內室,卻見盈珠腰肢款擺的走進來,見著二太太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忙笑著問道:“太太這是要出去?”
一邊說著,盈珠一邊上前扶住了二太太另一邊的胳膊,“外邊路滑,太太小心腳下。”
盈香見盈珠這副做派,也不言語,二太太眼角掃了盈珠一眼,嘴角勾了勾,“也好,你就隨我一同去吧,盈香留下,等一下擺飯的時候,我要是沒回來,你自去同二老爺知會一聲,就說我去老太太那了。”
盈香答應了一聲,退了半步,沒再跟著上前,盈珠聽了二太太這話,便知道自己這番好沒討著,倒是給了盈香這蹄子機會。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低眉順眼的盈香,還是跟著二太太走了。
等到二太太一行人走遠,盈香才緩緩抬起頭,一張俏臉上,除了木然,什麼表情都沒有。
“盈香姐姐?”
小丫頭見了害怕,叫了一聲,盈香立時收起了那副樣子,嘴角帶笑,又恢複了往日模樣。小丫頭還以為自己眼花,卻到底沒敢再如以前那般同盈香玩鬧。
二太太到福榮堂後,先拐去小紗櫥,趙大夫正給辛繆開藥,二太太先去內室看了辛繆,又轉回身取過藥方看了,見上邊寫著連翹,薄荷,金銀花等幾味藥,心裏有了底,雖知道許大夫一向是極妥當的,還是問了辛繆這病可重。
許大夫收拾起藥箱,溫聲同二太太說道:“回二夫人,辛姑娘這是風熱之症,卻並不嚴重,喝兩副藥,出些汗,一兩日便能見好了。隻辛姑娘之前受過寒,又沒養好,年紀又小,身體的底子到底薄了些,今後還需認真調養,方不會落下病根。”
二太太在一邊聽了,心底的大石算是放下了。吩咐隨身的丫頭去送許大夫,又讓小丫頭去找常嫂子,說二太太吩咐了,與許大夫包十兩紅封。許大夫也沒推辭,謝過之後便坦然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