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商團叛亂事件的全過程表明,這個事件與麥克唐納政府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關係。1924年9月,英國彙豐銀行買辦陳廉伯,在香港幾個英國流氓挑動下,妄圖發動廣州叛亂,進而要當什麼中國的“華盛頓”。香港的英文報紙也跟著大造反動輿論,大吹特吹陳廉伯是“華盛頓”,要他帶領李福林、李朗如為首的商團攻打廣州革命政府,製止孫中山搞“共產”。陳廉伯在英國幾個政治流氓鼓動下,籌集武器彈藥,在香港發行200萬元的債券,盤踞廣州西關地區,準備叛亂。8月10日,陳廉伯用丹麥輪船哈佛號運抵廣州的大批槍支彈藥,被廣東革命政府査出和扣留。陳廉伯便煽動廣州商人罷市。政府亦準備鎮壓。8月29日英國駐香港海軍總司令通知駐廣州英海軍提督,在廣東政府對西關開炮時,要“立即行動”,借以保護陳廉伯叛黨根據地。這確實是對中國革命的粗暴幹涉。英國駐廣州領事及時將這一消息轉告孫中山。孫中山得此消息,立即於9月1日發布了《為廣州商團事件對外宣言》,同時發表《向麥克唐納爾政府抗議書》。這兩個文件中,確有質問和懷疑工黨政府的言辭。《對外宣言》中說:“自廣州彙豐銀行買辦開始公然叛抗我政府後,予即疑彼之叛國行動,有英國之帝國主義為其後盾。但予不欲深信,因英國工黨今方執政,該黨於會議中及政綱中,曾屢次表示同情於被壓迫之民族。故予當時尚希望此工黨政府既已握權在手,或能實行其所表示,至少拋棄從前以禍害恥辱積壓於中國之炮艦政策,而在中國創始一國際公道時代——即相傳為英工黨政治理想中之一原則者。”“惟予覺此項帝國主義的英國之挑戰,其中殆含有更惡之意味。……我政府謀施對付此項叛抗舉動之唯一有力方法,而所謂英國工黨政府者乃作打倒我政府之恐赫,此是何意味乎?”在《向麥克唐納爾政府抗議書》中亦指出:“夫中國反革命黨既屢得英國曆來政府之外交的經濟的援助,而本政府又實為今日反革命黨之唯一抵抗中心,故餘迫於深信此哀的美敦書之主旨,乃傾滅本政府。對於最近此種帝國主義幹涉中國內政之舉,餘特提出嚴重抗議。”更為嚴重的是,孫中山宣布:“從前有一時期,為努力推翻滿清,今將開始一時期,為努力推翻帝國主義幹涉中國,掃除完成革命之曆史的工作之最大障礙。”看來,孫中山反對帝國主義的主張,似乎與英國工黨的“帝國主義”行為有關;孫中山對於麥克唐納和英國工黨政府的熱望,大有煙消雲散之勢。這也確是史學工作者麵臨的一大關鍵問題。
考察這個事件全部及事後孫中山的言論,可以得到一個明確的結論:麥克唐納政蒔與商團事件無關,沒有責任;孫中山的抗議書隻是政治策略中的一個官方文件,目的在於引起麥克唐納政府幹預此事。首先,參與叛亂鼓動的英國人是個別的商人,而不是政府方麵的代表。事後,孫中山一直強調支持陳廉伯的是“有幾個英國人”,“幾個英國流氓,居中離間”,“幾個英國流氓又從中挑撥。”代表政府的領事不僅沒有參與其事,而且與孫中山頻通情報,幫助孫中山對付“那幾位英國人”。孫中山事後還認為:“國領事和我們的私交很好。”這位領事不但在事前揭發了陳廉伯陰謀叛亂的內情,而且與孫中山約定協同行動,他建議孫中山:“至於這種主張(指反對廣東政府。——引者注),隻是幾個英國人的事,我可以報告我們公使,懲辦他們;你們可以辦你們的商團,對付陳廉伯。”孫中山承認:“我知道了這種詳細情形之後,便把那船軍火完全扣留。”這是代表英國政府方麵的英國人幫助孫中山作出的第一個重大決策。英領事還把停泊於廣州附近白鵝潭的英國軍艦接到其提督命令、準備幹涉廣州政府的情況通知孫中山。孫中山承認:“我得了這個通知,便用很正當的宣言,通告英倫政府和世界各國。”至於那位海軍提督的命令,根本不是得到英國政府部門支持的。
其次,英國軍艦事實上沒有介入商團叛亂。孫中山向麥克唐納政府發出抗議書後,英國政府部門及時製止了那位海軍提督的企圖。10月15日,廣東革命政府向叛亂軍隊發起反攻時,商團軍隊紛紛投降,隻有陳廉伯死黨大叫:“再多抵抗幾個小時,白鵝潭的英國兵船馬上就要開炮,打退政府!”但英國軍艦並未開炮。孫中山承認:“所以到後來政府和商團衝突的時候,英國兵船到底是守中立。”可見英國軍艦早已受到政府部門製約,保持中立,根本沒有介入。
再次,我認為還應正確分析英國各殖民地事務與麥克唐納工黨政府的關係。這樣,就能從更高的層次上分析孫中山與麥克唐納的關係。麥克唐納雖然就任內閣首相,但他在多數反對黨的對峙下,無法完全按照個人意誌行事,他不應對英國一切人的一切行為負責。印度和香港這些東方殖民地,集居著一批最保守、最反動的殖民主義分子。他們的殖民史表明,他們做事一般不通過議會,頂多是先斬後奏。至於彙豐銀行這個浸透殖民主義的機構,更是一個“不受君命”的東方霸主。對於它,麥克唐納鞭長莫及,很難控製。再進一步說,既使麥克唐納想控製它,在保守黨反對派多數的壓力下,也未必能使議會通過他的意見。我在本書第三章中提到的政府逮捕共產黨人坎貝爾的事件,就發生在他眼前,他也隻有通過議會來伸張正義,表明態度,無法以首相的權力左右乾坤。當時在封建專製下生活了兩千多年的中國人,還不能理解英國的議會民主製度下首相權力受限製的特點。但現在,則應實事求是地來分析這一問題了。
最後,有一點值得注意。麥克唐納的第一任首相執政期為1924年1月22日至10月8日。9月份,正是保守黨政客四處鼓動,推他下台的時候,他自身難保,根本無暇顧及東方。況且,從他對印度殖民地的那種“友好相處、平等往來”、“愈少幹涉越好”的主張中,怎能找出侵略擴張的影子?!從他那反對暴力的社會有機體理論和舍命反對戰爭的實踐中,又怎能采用暴力威脅?更何況,叛亂發生於10月10日至10月15日,這時麥克唐納早已下台了。所以,從主觀到客觀,麥克唐納都與廣州商團叛亂一事無關,他無任何責任。
既然如此,怎樣理解孫中山對麥克唐納工黨政府的抗議和指責呢?1924年夏秋之交,孫中山當時正處於組織北伐、草擬《北伐宣言》的時候。各帝國主義國家分別操縱各派軍閥,將國民革命成果毀滅殆盡。他已看出:“反革命之惡勢力所以存在,實由帝國主義卵翼之使然。”他對反對帝國主義的重視當然也不是由這一事件引起。正當他全力以赴準備北伐時,幾個英國流氓製造了陳廉伯商團叛亂,弄得革命政府中心起火。他當然看得非常嚴重,急措解決辦法。後來他還沉重地總結這一事件:“我們廣東這次沒有亡省,雖然是天幸,但是已經阻止了北伐軍的進行,擾亂了廣州的商場,弄到全省不太平。”所以宣言和抗議書可以看做他解決問題的辦法。果然,通過抗議這一表示,英國政府有關部門製止了某些人的錯誤行動,說明奏效,之後孫中山也再沒有譴責工黨政府。再說,孫中山對英國麥克唐納政府的抗議,旨在激發工黨政府實現自己的“國際公道”時代的諾言,與帝國主義的“炮艦政策”劃清界線。所以,孫中山的抗議,在實質上是一種變相的呼籲,以敦促麥克唐納政府關心和解決中國麵臨的問題,不足以說明他對麥克唐納及其政府的根本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