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各家各派對麥克唐納的評價及其局限性(1 / 3)

由於麥克唐納的社會主義理論涉及社會主義革命道路這個童要問題和政治、經濟、哲學各領域,又由於他的實踐活動曆經議員、工黨領袖、執政首相、反對黨領袖、在野黨黨員、國民內閣首相等各種不同的階段,這就使他成為世界曆史上最有爭議的人物之一。對他的評價,早在他有生之年便紛然而起,一直綿延至今。各家各派,從各自的政治、思想角度出發,以各種姿態,作出了各種截然不同、五花八門的評論。這裏麵既有嚴肅的研究,也有武斷的批判;既有同代人的怨憤偏見,又有現代人的明哲之見。回顧研究麥克唐納的曆史,比較各家的評斷,有助於總結經驗教訓,為作出科學的評價創造條件。

綜觀各派評價,大致上可分為共產黨人(包括第三國際、蘇共、英共)的評價,工黨和社會黨人的評價,以及各國學者的評價。至於中國解放前後對麥克唐納的研究和評價,放在最後一章專題論述。

1.共產黨人的評價

共產黨人對麥克唐納的評價,最有代表性的是當時第三國際和它的“領導黨”、“中心黨”蘇共的觀點,以及在蘇共影響下的英共的觀點。

(1)第三國際和蘇共的評價。這方麵的評價最早可追溯到1908年。那時列寧便稱麥克唐納是“無庸爭辯的”機會主義者。後來又把麥克唐納與伯恩施坦、饒勒斯並提,多次稱其為機會主義者,主要因為麥克唐納“準備從資產階級的議會那裏等待社會主義”。這個階段列寧對他的評價與列寧在國內同孟什維克、取消派、召回派的鬥爭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由於麥克唐納對沙文主義的鬥爭,列寧對他的評價有所緩和,兩次提到他時都不再冠以機會主義者的頭銜,並且客觀地肯定其反戰的正確立場。

十月革命勝利後,列寧在麵對帝國主義幹涉、捍衛蘇維埃政權的危機年代,與麥克唐納參與恢複的伯爾尼第二國際決裂,組建第三國際,對麥克唐納的批評也升級了。他稱麥克唐納為“半自由主義者”,“老的社會主義叛徒”,列出一個係列:“謝德曼和考茨基、列諾得爾和龍格、韓德遜和拉姆賽·麥克唐納之流”。因為他們使“陳舊腐朽的國際”“死屍複活”。1919年3月,第三國際宣告成立。4月14日,麥克唐納在法國《人道報》上發表短論《第三國際》,指責第三國際宣言中把其他社會主義者罵為叛徒的作法,並斷言:“俄國不是匈牙利,匈牙利不是法國,而法國又不是英國,因此,誰若根據某一國家的經驗在國際中製造分裂,誰就暴露出他的犯罪性的愚蠢。”列寧對麥克唐納此舉十分憤怒,斥責他為“叛徒和惡棍”,而且他領導的黨也是“惡棍和叛徒們的黨”,應當“全部從工人運動中趕出去”。“伯爾尼國際的領袖們不僅是一群強盜,而且是一群卑鄙的殺人犯。”後來還稱“麥克唐納之流”是一夥“資產階級流氓。”這是列寧對麥克唐納批判性評價的頂點。

從1919年末以後,列寧對麥克唐納的評價和態度趨於平和,批評的範圍也縮小了,隻是說麥克唐納“他們不懂專政,不會準備專政,不能了解和實現專政。”對麥克唐納的稱謂也改為“一個願意參加第三國際的黨的領袖”、“英國‘獨立工黨’的領袖拉姆賽·麥克唐納”。另外,列寧很讚賞英共創始人之一加拉赫同誌在格拉斯哥和蘇格蘭各地組織群眾支持麥克唐納反戰講演的作法。不僅如此,他認為對於麥克唐納、韓德遜等人,“工人階級的革命家為了革命利益,應該在議會方麵給這班先生某種支持。”“我們就必須幫助韓德遜和斯諾頓去打倒勞合-喬治和丘吉爾”。

由此可見,列寧對麥克唐納的評價本身就是有變化的。在對待列寧的論斷時,我們應當考慮到幾種情況:第一,科學和生產力發展水平;第二,當時麵臨的具體革命形勢和任務;第三,論戰的情況和環境。這樣才能全麵地準確地理解。不難看到,列寧領導的俄國革命鬥爭,處於社會主義革命開創階段,他的有些具體結論和對英國問題的看法是從當時具體形勢出發,又是處於激烈的論戰中。他在十月革命之後,設想馬上會出現一個世界革命,產生一個“共產主義的歐洲”甚至“國際無產階級蘇維埃共和國”。他當時關於階級鬥爭、無產階級專政和其他國家工人運動的分析,都是以此為出發點的。1918年末,他所寄予極大希望的芬蘭、德國、匈牙利革命都旋起旋落,至1919年夏,已告全局失敗,再經號召,也無反應。這時,列寧冷靜下來,不再對世界革命進程作硬性規定,開始作長期的鬥爭準備。所以,這個時期他對麥克唐納的評價也逐漸趨於緩和。但是列寧的這種思想上的轉折並沒有被當時的共產國際的其他重要領導人接受。他們把列寧的評價絕對化、僵化,抓住隻言片語,使自己在片麵的道路上走得更遠了。

第三國際的成立就是針對麥克唐納等人恢複第二國際的行動。它不但規定當時的時代是“整個世界資本主義體係瓦解和崩潰的時代”,還規定“無產階級當前的任務是立即奪取政權。”其基本方法就是“公開的武裝鬥爭”。因此,不但要對“中派”領袖“進行毫不留情的批評和揭露”,而且要與“社會民主黨”這個名字劃清界限,統統改為“共產黨”。在這種情況下,麥克唐納一開始就成為被批判和被揭露的對象。共產國際“二大”製訂的《加入共產國際的條件》,主要目的就是堵塞英國工黨這類組織進入共產國際的渠道。季諾維也夫當時說,“正如駱駝不易穿過針孔一樣,中派門徒也不易滑過這二十一個條件。”這個二十一條還更進一步明確指出:“共產國際決不能容許像屠拉梯、莫迪利揚尼、考茨基、希法亭、希爾奎特、龍格、麥克唐納之流的臭名遠揚的改良主義者有權自稱為共產國際的成員。”1921年7月,共產國際“三大”通過的《關於世界形勢和共產國際任務的提綱》中,不得不承認共產國際發動的“世界革命”失敗了,宣告“革命最後並沒有打倒世界資本主義,甚至沒有打倒歐洲的資本主義。”但它並沒有改變對工黨和社會黨的看法,卻強調:共產國際與兩派社會民主黨人的分歧並不在於是否為革命規定日期,而在於是阻止還是推動革命。這樣,它還是不點名地批評“英國的這些叛徒和市儈是資本的最忠實的政治爪牙。”1922年1月,共產國際和紅色工會國際關於統一戰線的聯合宣言,似乎有些緩和。宣言這樣寫道:“共產國際和各國共產黨願意耐心地、友好地同其餘一切無產者一道前進,哪怕他們是在資本主義民主製度的基礎上作鬥爭也無妨。”同時,對英國工黨也作了較為客觀的評價。這無疑是一個可喜的進步,但對麥克唐納等領袖,卻仍然持批判態度。當年4月,蘇俄代表在熱那亞國際會議上爭取讓英國在法律上正式承認蘇俄的計劃失敗,因而又以正式聲明的形式責罵“社會主義叛徒韓德遜和麥克唐納一夥”支持了勞合-喬治、助長了他不承認蘇俄的頑固態度。1924年1月23日,麥克唐納領導的第一屆工黨政府上台執政,七天後便同蘇俄建立了正式的外交關係。對此,2月6日共產國際執委會作出了《關於英國工黨政府和英國共產黨的決議》,一麵指出對工黨不抱幻想,另一麵指令英共向工黨政府提出過分激進的要求,同時認為“工黨領袖完全不配作領袖,他們具有小資產階級的特性和叛賣性,最後破產是不可避免的。”英共的實際組織者由於工作需要,給予了工黨政府一定的支持,這立即招來共產國際方麵的訓斥。季諾維也夫警告英共:“麥克唐納政府在客觀上是反革命的。”並且為此還專門於1924年7月作出了《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關於英國工黨政府的決議》,指出,“英國的工黨政府是資產階級一帝國主義的政府,而不是工人階級的政府。它是資本家帝國國王陛下的忠實奴仆,它背離社會主義和勞工運動,唯獨同統治階級一鼻孔出氣。”“工黨政府和法西斯政府是資產階級用以維持其專政的各種方法的兩個極端。”“工人階級反對工黨政府的鬥爭,已經成為保障人類免遭浩劫的鬥爭。”在這次“五大”通過的《關於策略的提綱》中,更加明確地指出“反革命的麥克唐納政府(實際上是個自由黨政府)”,號召英國工人階級“力求從所謂工黨政府迅速過渡到無產階級專政。”在指示英國支部“最重要”的任務時,規定:“要揭露麥克唐納的所謂工黨政府那種反對工人階級的資產階級本質,以便在群眾中公開而毫不含糊地打擊它”。1024年9月,共產國際借孫中山向麥克唐納政府提出抗議書一事發表《關於中國的宣言》,喊出:“打倒麥克唐納和赫利歐的帝國主義!”的口號。在針對英國1924年10月的大選給英共的指示中,再次堅持“對麥克唐納政府的行徑予以原則上的嚴厲批評。揭露政府的帝國主義性質。”這個時期,是共產國際批判麥克唐納的最高峰。其原因有二:一是麥克唐納堅持的議會道路與共產國際正在鼓動的那場世界革命的暴力革命道路發生衝突,二是由於麥克唐納沒有充分滿足蘇聯人的某些要求。例如,英蘇談判於1924年8月前夕陷入僵局,英方堅持要蘇聯歸還或折價賠償原英國在蘇投資興辦的企業,這損害了蘇聯的經濟實際利益。共產國際便將這一條列為麥克唐納的罪狀,說他“卑鄙地支持債券持有人和銀行家來反對工農俄國。”到1924年10月,由於麥克唐納處理“紅信事件”不妥,向蘇聯發過一個官方抗議書,更激起了蘇共領導的第三國際的不滿。這時,莫斯科組織了聲討麥克唐納的大規模示威,示威者高舉著醜化麥克唐納的漫畫和標語,其中有“麥克唐納——國王的走狗,工人的叛徒!”麥克唐納在大選中沒能再任首相,共產國際嘲笑“對工人群眾毫無幫助的麥克唐納的慘敗”,而且,還把1926年英國總罷工的失敗歸於“湯姆斯和爰克唐納這幫老爺們”搜取了總委員會的領導權。這次“本來是可以向前推進並獲得勝利的”總罷工,宣告了“湯姆斯、麥克唐納、克萊因斯之流,公然以背叛為榮,有意識地為資產階級效勞”,“是有意附敵的叛徒。”1927年5月26日,英國保守黨政府宣布斷絕英蘇外交關係,蘇聯在抨擊“英帝國主義”的同時,認為這些反動措施“得了斯諾頓和麥克唐納之類的工黨領袖和湯姆斯之類的總委員會領袖的公開支持。”這當然完全不符合事實。在麥克唐納處於反對黨情況下,共產國際對他的抨擊減少了,但原則並沒有任何改變。1928年2月,共產國際執委會《關於英國問題的決議》中,仍提醒英共記取“麥克唐納政府的經曆”,“必須用工人革命政府的口號來代替工黨政府的口號”。1928年9月1日通過的《共產國際綱領》專門用一段文字批判麥克唐納,“建設性的社會主義(麥克唐納之流)——它的名稱就意味著對無產階級革命的仇視和對資本主義秩序的擁護——繼承了費邊社的自由的、博愛的、反革命的、資產階級的傳統。”它是“蘇聯無產階級專政的死對頭。”

共產國際對麥克唐納的評價完全立足於把工黨和社會民主黨作為階級敵人來對待。他們片麵地、絕對化地抓住列寧過去對麥兌唐納批判的一麵,並將其推向極端,而忽視和拋棄了列寧主張與麥克唐納領導的黨聯合、合作,建立統一戰線的另一麵。這樣,把他看成“法西斯”、“死對頭”、“資產階級”、打擊的主要對象,還談得上什麼合作、聯合、統一戰線?還有許多評價體現了當時蘇共以“老子黨”自居,把自己的革命經驗強加於人,甚至出於民族利己主義,這就更錯了。因此,蘇共對麥克唐納的評價是不公正的,後果是不好的。它嚴重幹擾和破壞了英國工人階級的團結,扭曲了英共的形象,使英國共產主義力量長期得不到應有的發展,為馬克思主義在英國的正常傳播埋下了隱患。所以,共產國際“七大”以前對麥克唐納的一切政治結論,應當重新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