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個古怪的機器是什麼東西,而因為恐懼,在他們把他抱進機器裏的時候,他甚至無法反抗。溼潤的空氣裏有古怪的氣味,像他厭惡的汽油,令他惡心,腹部深處一陣又一陣抽搐。那三個人還在外麵商量,也許在商量要如何賣掉他,或者如何殺死他。第二個可能讓人魚驟然輕鬆下來,很好,他喜歡這個結局。
車廂裏彌漫著魚的腥氣,他終於冷靜,看了看抱在懷裏的桶子,拎起一條魚放進嘴巴裏。
手推車即便折疊好,仍舊無法完全放入車尾箱。饒星海提議:“陽得意你坐在上麵,咱們使勁壓一壓。”
王文思臉色都變了:“滾下來!立刻!”
他抓了抓頭發,扭頭看見車裏的人魚正在食用晚餐,一截活潑的魚尾在人魚嘴角垂死掙紮。他和那雙淺棕色的、沒有情緒的眼睛對上了。
王文思有點兒怕,下意識壓低聲音:“怎麼能偷東西呢?”
他的語氣裏有一點兒怕事的怯懦和緊張。神海水族館惡名昭彰,但是也他罵由他罵,清風拂山崗地經營了兩三年,背後肯定有點兒說不透摸不著的本事。在這一瞬間,王文思腦袋裏閃過了許多事情,比如還能不能回家,比如早知道不讓這倆惹事精來天津,比如車裏的氣味應該怎麼洗幹淨。
“救魚一命,勝造……”陽得意掂量一秒,自以為是地往上加碼,“八級浮屠。”
“可是怎麼救啊?”王文思猶豫,“天津這兒可沒有什麼近海的沙灘。”
陽得意一臉王文思你傻啊的表情:“有海河啊,咱們把他放海河裏,他不就遊出去了麼?”
王文思一臉陽得意你沒腦子的表情:“他是淡水魚還是海水魚?”
陽得意:“?!”
王文思:“我現在合理懷疑你是想讓這魚安樂死。”
陽得意確實沒想到這一點,人魚不適應淡水環境,他不能進海河。
王文思:“而且你說他是東海撈上來的,可咱這出去是渤海啊。渤海的人魚和東海的人魚認識嗎?有來往嗎?有矛盾嗎?你知道嗎?”
陽得意啞口無言。
王文思:“放回去吧,啊。”
他一副哄小孩的態度,說著這句話,又底氣不足地瞥了人魚一眼。人魚吃完了一條魚,正嚼著魚尾,意識到他又看著自己時微微皺眉,眼眉低垂。王文思心裏又掠過了幾百個念頭。他知道,人魚回神海水族館是死路一條。
正別扭著,饒星海忽然壓低了聲音:“有人出來了。”
三人一回頭,深海水族館的後門正走出三兩個人,東張西望,急匆匆的樣子。
王文思臉都白了:“我靠!走走走!快快快!”
他一溜煙跑進車裏,等陽得意和饒星海一前一後鑽進來立刻發動車子,呼地衝了出去。七拐八彎上了主路,他鬆了一口氣,笑道:“安全了。”
後視鏡裏,人魚正有滋有味地吮著魚骨頭,仍舊用一雙沒情緒的眼睛看他。
王文思:“……”
陽得意高高興興,對人魚說:“安全了。”
憂愁籠上王文思的臉,讓他平素嬉皮笑臉的模樣驟然多了哲學家的層次。身為一個除了偶爾跟父母鬧別扭而失去零花錢之外大部分時間都無憂無慮的富二代,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束手無措的惶恐。
從水族館偷走——不,拐走,王文思說服自己,這人魚能跟人溝通,“拐帶”更合適現在的情況——一條人魚,可能會產生什麼後果?他趁著等紅燈的間隙搜了一通,發現沒人問過這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