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笙頓時明白他臉上因何長出這麼多紅疹,她恍然大悟圈住喬蒼的脖子,懶洋洋眯著眼,張嘴含住他下唇用力嘬了一口,“喬先生覺得自己老,是嗎。”
喬蒼凝視她不正經的壞德行,陰著一張麵孔,不吭聲。
他年長她十六歲,這道不可填補的溝壑,不隻是皺紋,白發,疾病,更關乎生死,關乎孤獨,關乎相思。歲月熬得越長,他越是畏懼,他怕他有朝一日坐在輪椅上,再也不能背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再也不能任由她撲進懷裏撒嬌,不能將她高高舉起摘枝頭最鮮豔的花,不能陪她奔跑,陪她肆無忌憚笑鬧,無所不能嗬護她。
他甚至還要她來照顧,變成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廢人。
何笙幸災樂禍撫摸他的臉,皮膚依然灼燒,她又心疼又好笑,“誰說你老呀,你背著我瞎弄什麼,你瞧瞧,明兒還怎麼去公司見人,跟偷摸了我的胭脂似的。”
她竟然不憐惜他,也不安慰他,還反過來作弄他。他賭氣說去什麼公司,不幹了。
他解開睡袍束帶,朝地上一拋,反手撈起她,壓在床中央柔軟的棉絮內,“趁我還有力氣,腰板還靈活,不如死在喬太太這朵牡丹花下。”
他等不及說完,火熱的唇埋入她乳溝,下巴滋長出的堅硬胡茬,似有若無劃過她嬌嫩的胸口,酥酥癢癢,一絲細細的疼痛,她哈哈大笑推他的腦袋,在他身下死命掙紮,“臭流氓!你根本就是找借口折騰我!癢死了,快起開!”
喬蒼悶笑出來,“哪次都是我落個無恥的罵名,喬太太比我還爽,誰到最後小腿纏住我,不肯讓我出去的?”
他寵溺捏了捏她鼻尖,“又是哪一回,險些夾斷我,還罵我不中用?”
何笙嘴硬辯駁我才不像你說得那樣。
她趁他意亂情迷剝她的衣衫時,膝蓋朝他胯下一頂,他悶哼聲,身子一僵,便讓這小女人逃脫了。
她裹著被子,笑得眉眼彎彎,“老東西,還當你是十年前玉樹臨風呢,我看都看膩了,才不會被你迷惑。你休想降住我。”
她恨不得氣死他,赤裸的小腳從被子底下頑皮鑽出,往他臉上抹,喬蒼原本隨她嬉鬧,可她那句看膩了他,點燃了喬蒼的怒火,一把握住她作亂的腳丫,舌尖含住白嫩嫩的腳趾頭,吮吸了兩口,說不出的快感一刹間湧了上來,刺激著頭皮和神經,她使勁躲,他死死緊扼,直到吮出一枚嫣紅的唇印,才意猶未盡放過她。
“你變態!”
年輕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老了更是混蛋。
他將被子一扯,她光溜溜的嬌軀露出,遮也遮不住,他笑容更濃,“喬太太真沒羞。我剝了你的裙子,卻不記得剝了你的內褲,原來你根本沒有穿。”
她臊得發抖,眼眶都紅了,拿枕頭抽打他,哼哼唧唧去找被窩,他調暗床頭的燈光,躺在她身後,將小小軟軟的她塞進一團被子裏,連被子一同擁抱住。
她還想鬧騰,卻被他落在頭頂的綿長一吻,止住了撒潑。
跨年那夜,喬慈抱著喬楨在露台上點煙花,喬蒼推她蕩秋千,她感慨秋千的鏈子都生鏽了,他指著角落一株不知名的花,“它能開三十年,如今過去了五年,喬太太能看它下一個三十年,我卻不一定了。”
她立刻從秋千跳下去,砸進他懷中,“不會,我要你陪我看它開第三個三十年。”
他無奈說那不是老妖精了。
她帶著哭腔嗯,“我就要你當老妖精。”
他畏懼死亡,不過是畏懼丟下她,她畏懼他死,不過是無他的世間,沒有眷戀。
何笙握緊他圈在自己腰間的手,“喬先生,我不嫌棄你,即使你掉光牙齒,說話漏氣,吃飯流哈喇子,我也願意陪你說,喂你吃,給你梳頭洗臉穿衣,你寵我半生,你老了換我寵你。”
喬蒼唇角的笑意一點點加深擴大,但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喘息,似乎睡去了。
“隻要你別忘了我就行,你可不要得老年癡呆啊。我最怕你不記得我。”
她越說越怕,扭頭看他,他闔著眼眸,安靜而沉寂。
她指尖堵住他鼻孔,嘻嘻哈哈鬧著,戳完了鼻孔又使勁往他嘴裏塞,他定力極好,根本不為所動,她當真以為他睡了,不敢再吵他,悄悄縮回手。
喬蒼操縱南省棋盤近半個世紀,曾陷入四麵埋伏,腹背絞殺,陷入黑白博弈的死局,最終都贏了,他不認為這世上還有超脫他掌控的災難。
倘若終有冤冤相報,他也許會不得好死。
可縱然他遺忘全部,包括他姓名。
他也不會忘記何笙。
丟失關於她的記憶,勝過病痛折磨一萬倍的惡毒。
他會在還記得她,將要認不得她時,甘願以化為灰燼的方式,留下那份永恒。
北國的四月之春,比南城要嫵媚分明,那座四四方方的院落,褪去了冬日的荒蕪,開滿一樹的石榴和辣椒,一紅一綠煞是好看。
周容深拎著一隻竹筐,站在樹下挑選成熟的果子,警衛悄無聲息推開鐵門,走到他身後停下,理了理帽簷,“周部長,有您的信。”
他淡淡嗯,“騰不開手,你拆一下。”
警衛將信撕開,取出裏麵的紙,隻看了一眼,便合上交到他麵前,“曲笙小姐寄來的。”
他摘石榴的手一頓,握住了那張信紙。
“什麼時候。”
警衛想了想,“早晨八點多,不超八點半,是加急送來。”
他一字不落讀完,看不出絲毫波瀾,隻是瞳孔動了動,有幾分愕然。
旋即沉默仰起臉,透過樹葉層層疊疊的濃密的罅隙,看向被屋簷遮住的太陽,這樣明媚,這樣溫柔。
去年這時候,京城還有些蒼涼。
如今塵埃落定,他的罪孽也輕了。
他反倒覺得,每一處都春色瀲灩。
曲笙嫁人了。
嫁的正是他那名部下。
她信上說決定倉促,來不及婚禮,不出十月也差不多,她問他想不想看她穿上婚紗的樣子,要不要吃一顆他一手促成的姻緣的喜糖。信末又自己否決掉,她說你除了何笙,再懶得多看一眼別人,更不會覺得好看。
她不知以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些字,在落款處或許掉了一滴淚,淚跡氤氳開墨水,變成一坨,藏也藏不起。
他搖頭笑出來,將信放在桌上,警衛見他不說話,問他回信嗎。
他折斷一枝光禿的樹椏,扔在腳下,那信紙經風一吹飄飄乎乎,隨著枝椏一同落地,被戳破成兩半。
他淡淡說,“不必了。”
某一年盛夏時節,何笙搖著蒲扇從庭院中走來,斜倚牆壁意味深長說,“喬先生,你女兒長大了。”
他坐在沙發,隨口回了句,“才十九歲,還是孩子。”
她抬起扇子蓋住一半臉孔,露出水瑩瑩的眼眸,“這年紀也能談戀愛了。”
她笑得媚氣,一副勾魂攝魄的模樣,喬蒼隻瞧了她一眼,便了如執掌,她這是朝他使美人計呢,一準家裏的小霸王央求她來打頭陣。
他麵無表情端起茶盞,拂動杯蓋,神色看不出喜怒,平靜得反倒駭人,二樓走廊這時忽然傳來幾聲吱吱叫,小姑奶奶鬼鬼祟祟迂回到扶梯旁,翹首以盼等消息,隻見客廳一片死寂,她母親把扇子背到身後,輕輕晃了晃,她頓時蔫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