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鐵窗之中,風月之外(3 / 3)

那艘小舟靠岸停著,尖尖的頂篷綁著紅繩,她離開後再沒有人碰過,那年留下的桃花灼灼被歲月風幹,顏色盡失,黃黃的鋪了滿滿一席子。

可落在他眼裏,照樣是舉世無雙的繁華錦繡。

他記得,他從那條鵝卵石的小路走來,蓮蓬開著,湖水漾著,金魚遊著,她伏在船頭向他招手,風姿綽約,似笑非笑,“我等你好久了。”

他渾渾噩噩,被她一頭長發纏住,鎖住了喉,鎖住了心髒。

他如果知道,他和她隻有那一晚。

那一晚的春情。

他寧可不走,也不放她走。

他幹脆再惡毒些,再殘暴些,讓她一早恨上,忌恨這麼多年,就像千百根銀針狠狠的刺入,她忘也忘不掉。

曹荊易踏著月色步上甲板,陳舊破敗的船隻搖搖晃晃,險些把他甩下水中,他一把扯住韁繩,側臥在一方繡了鴛鴦的錦被內。

波光粼粼的水麵,倒映他的臉。

他的臉,寫滿同樣是相思。

他的胸膛,還有一道長長的痕,為她風情萬種失了神。

怎樣的針,都縫不合那道痕。

怎樣的人,也叫不回他的神。

曹荊易的魂魄,遺落在他與何笙賞月飲酒的那一葉扁舟上。

他再也無法喚醒他自己。

夜深人靜時,他回到曹府,一言不發在陽台上坐到第二日天亮。

早晨保姆下樓,被他嚇了一跳,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兀自沉默。

“曹先生,我昨兒看日曆,今天是您四十九歲生辰。”

曹荊易微微動了動。

沙啞著嗓子說,“是嗎。我不記得了。”

“老爺在五年前就催著,您該娶妻生子了,曹家到您這一輩,都無後了。您可要抓緊了,難道一個入眼的都沒有嗎。”

他猩紅的眼睛看向窗台投射進入的一縷陽光,曹家絕後了。

他連點這人之常情,人倫天道都沒有顧及。

他沉湎在何笙的誘惑中,癡癡傻傻上了絕路。

保姆沏了一杯熱茶遞給他,他還沒來得及接過,玄關的門鈴忽然響起。

他手一僵,仿佛預料到什麼,無比平靜看向那扇門。

保姆蹙眉嘟囔是誰這樣不懂事,來得這麼早。

她放下茶盞,匆匆起身去開門,外麵的人像是一群活閻王,二話不說闖入進來,兩名持槍武警對準客廳,為首站立穿著黑色製服,佩戴國徽的紀檢委委員,陣仗非常龐大,足有十幾人,看得出是指派了最高規格,也算給曹家極大的體麵。

保姆被嚇得臉色煞白,她語無倫次問著是什麼人,怎麼在曹先生麵前如此撒野。

那人沒有理會,而是伸手推開她,徑直走向陽台,在距離幾米開外的地方停住。

“曹公子。”

男人笑得詭異而陰森,“您該和我們走一趟了,老首長可是等著您團聚呢。”

其實周容深到達北京那一日,剛下飛機他便收到了消息,曹荊易以為他去見父親,用曹柏溫作為壓迫,逼自己撤手,因此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線人來報,他進入中央紀檢委大樓,再也沒有出來,他才恍惚明白,他大約是敗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視權勢為性命的周容深,親手毀掉自己的政治生涯,來和他做最後博弈。

他這一生屢建奇功,經他手的滅門血案、走私大案、賣淫案、販毒案、爆炸案、黃金大劫案、無一失手,全部偵破。

他賭注他能拿出的所有,上麵怎能不買他麵子。

瞧,這一群癡情的男人撞在一起,兩敗俱傷,最後贏家,到底還是那頭華南虎。

曹荊易低低笑出來,笑聲越來越重,身子越來越晃動,他並不慌張,也不痛苦,他隻是覺得有趣。

他等這一天,也等了太久。

他麵容平靜而溫和,在笑了不知多久後,才抬起頭看向包圍住這間房屋的紀檢委與武警,“等我喝完這杯茶。換一件衣裳。”

他稍稍停頓,“能容我這點時間嗎。”

幾名委員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他挺拔昂首,姿態神聖矜貴,走向客房,特警跟上守在門口,親眼看他換上一件幹淨的襯衣,一名委員將茶水遞給他,他說了聲多謝,細細飲著,不慌不忙,風平浪靜。

直到茶水喝完,武警要架住他離開時,他抬起一隻手,避開了他們的脅迫,對著門後一方鏡子,從容整理自己的西裝,領帶,隻可惜他沒有時間刮胡子,沒有時間梳頭,就這樣滿身倦意。

他隨口問,“能讓我見一個人嗎。”

男人說你在廣東還要待一段時間,這期間如果有人探視,當然可以。

保姆此刻終於明白曹家大勢已去,這艘輝煌航行了半個世紀的船,坍塌了,覆滅了。曹荊易將有去無回,她哭著跪在地上,磕頭為他送行。

他緘默不語,走在這群人的最前麵,一步步踏入陽光深處。

何笙接到消息是在第六天,從曹荊易秘書口中。

喬蒼恰好到廣州應酬一位香港的大客戶,她坐在魚池旁,捧著缽盂,良久沒有吭聲。

秘書生怕她拒絕,他將上半身埋得更低,幾乎要低入地上。

“喬太太,這一麵之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麵了,曹先生再十惡不赦,法律會懲治他,您…”

何笙丟掉缽盂,起身進了屋。

半個小時後,她坐在車裏,司機駛上一條最近的公路,趕在黃昏日落之前,抵達珠海市局隸屬的關押所。

途中顛簸,她下車便蹲在樹根底下吐了個天翻地覆。

秘書打點好一切,將她攙扶進接見室。

她歪倒在椅子裏,臉色灰白,沒有心思數她等待多少時間,隻是在無邊無際的低落感傷、麻木死寂中,透過那扇長長的澄淨的玻璃,看到緩緩走來的人影。

兩名警察控製著曹荊易,抵達鐵門外,開鎖進入,他倏而停下。

隔著遙遠的空氣,他的疲倦與滄桑,落入她漂亮的眼睛裏。

他不知為什麼,他這幾日算了自己最後的結果,算了他一路走來做過的每件孽事,他都沒有動容,沒有畏懼,卻在何笙出現這一時,他慌了。

也絕望了。

他腕間戴著的銀色手銬,發出顫栗的聲響,他衣服上隱隱的褶皺,也開始沒有止息的波動。

他如此落魄,如此狼狽。

她一定更厭惡他,更不願記住他。

【明天曹大結局,要寫的內容恐怕多愁善感的姐妹兒又要愛上他了…後天應大家呼聲,補一篇周在京城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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