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門卷起勁風,撲在他臉上,保姆嚇了一跳,從廚房內走出,看他吃了閉門羹,捂著唇又溜了。
喬蒼出門後,秘書接過他手上的公文包,他被家裏的女人折騰了好一通,自然是要把火氣撒出去,他對秘書吩咐,“開會。本季度所有部門出錯的高層,一律到我辦公室等。”
秘書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忍笑恭敬答了句明白。
何笙閃身衝進露台,在木屋內窸窸窣窣挖了許久,躡手躡腳探出頭,朝保姆招手,抻脖子往客廳門外瞧,“走了?”
保姆說先生上車離開了。
她鬆了口氣,抱著兩個髒兮兮的壇子,“把土擦幹淨,讓司機備車,他怎麼也要黃昏才回來。”
何笙匆忙趕去市局,警衛說周部長今日未歸,在蒂爾辦公。她抵達公司,九樓的過道多了幾重仕女屏風,擋住無門的休息室,裏麵水聲潺潺,海味極濃,似乎豢養著珊瑚水藻,何笙最愛紅珊瑚,黃水藻,從前別墅的院子長年累月有,後來一場罕見的大雨,把她精心養大的珊瑚砸得麵目全非,到處都是漏眼,她從此不再養。
她吃力拎著壇子,走得也慢,磨蹭到辦公室門口,隔著半敞的門,周容深正與部下說事,目光不經意一晃,透過走廊蒼白明亮的燈光,落在她笑吟吟的春情臉孔,頓時愣住。
何笙見他發現自己,也不藏,伏在門框,一如當初明豔嬌憨,“猜我來做什麼?”
部下聽到動靜一怔,轉身張望,別有深意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來回回,低著頭退下了。
她笑著捧起壇子,顛顛兒跑進去,重重撂在他桌上,震得筆筒和水杯搖搖晃晃。
“猜啊,看著我做什麼,我臉上有答案呀?”
空氣中泛起濃烈的酒香,周容深如同陷入一場似有若無的夢,這夢比他醉了時,做得還要更美。
他失神許久,她等不及,想要他誇獎,想看他高興,手伸過去,揪了揪他下巴上的胡茬,“呐,何氏桃花釀,天下獨一份,千金買不到,周部長有口福了。我才釀兩壇,都拿給你了。”
她眼睛一閃閃,比天上的星辰還亮,將他天昏地暗的寂寞世界,照得燈火輝煌。
他笑著摸了摸那滑溜溜的酒壇,“看在你為我送酒的份兒,我也還你一樣。”
她眼睛更亮,“是什麼好東西。”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枚硬幣,“變一個我新學的戲法。”
他神神秘秘看她,“從沒有人在你之前看過。”
她咬著嘴唇好奇得要命,戲法魔術都是騙人的,他一向厭惡坑蒙拐騙,從不觸碰,既然學了一招,一定很精彩。
她屏息靜氣不眨眼,生怕錯過什麼,他將硬幣放在左手內攥住,兩手倏而合攏,不斷交替,糾纏,抖動,往空中一抓,往地上一撈,片刻後握成兩個拳頭,攤在她眼前,“猜。”
按照套路,自然是兩手都不見了。或者變出個小玩意來。
她笑眯眯說了答案,周容深挑眉,打開掌心,隻有原模原樣的硬幣,連正反都未變,而且還在那一隻手上。
何笙愕然兩秒,呸了一聲,“小兒科的把戲,糊弄三歲孩子呢!白糟蹋我的酒了。”
她雖然這樣抱怨,還是忍不住笑,周容深溫柔望著她的笑,也情不自禁揚起唇角。
臨近中午蒂爾股東大會,秘書進入辦公室請周容深過去主持,他吩咐秘書到西街買紅豆糕和桂花糕,要新出爐的,多放些紅糖,加快送回來。
秘書越過他身後看了一眼忙碌的何笙,臉色陰沉,什麼也沒說。
周容深定了定腳步,“你會走嗎。”
何笙從一堆擺放雜亂的檔案夾內抬起頭,一邊收拾一邊說,“不走,且收拾呢,看這亂的。”
他心裏歡喜,“一定等我。”
她笑著嗯了聲。
周容深離開後,何笙把整個辦公室都清理,打掃得油光水滑,纖塵不染,她擦拭完最後一塊玻璃,累得四肢酸痛,慘叫了一聲,秘書正好拎著糕點到達門外,拿不準是不是散會了,周容深在裏麵和她做什麼,不敢擅入,放下敲了敲門,便退下。
周容深這一樁會議開得心不在焉,他所有念頭都在何笙身上,好不容易捱到結束,迫不及待返回辦公室,屋內靜悄悄,每一處都比他離開前更光鮮整潔,清爽明亮,不知她收拾多久才有這副模樣,淡淡安神的檀木香,青煙搖曳,縈繞在鼻息間,經久不散。
唯獨少了她。
周容深喊對著空氣喊了一聲,急忙剝開衣架,剝開門後,無人回應。
他眼底湧出層層疊疊的失望,她到底還是走了,沒有等他。
他定格在門口,許久才挪動步子,腳下忽然踩住什麼,發出一聲咣當的悶響,煙灰缸砸在地毯上,接著窗前被紗簾擋住的沙發,傳來一句咕噥的夢話,似乎偷懶被驚擾,片刻又歸於平靜。
他錯愕,盯著那一處,輕輕靠近,伸手拉開了簾。
何笙伏在沙發,睡得正香甜。
那安神香未曾對他管用,倒是把她糊弄困了。
周容深瞳孔內的失望一霎間隱去,煙消雲散,他憐惜她,悶笑出來,將她握在手裏的抹布抽走,她抓得很緊,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夢裏吃著紅豆糕。
他站在她身旁,凝視許久,像是一個不見天日的盜賊,躲藏在暗處,盜竊了心愛女人的夢,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觸碰她的霎那,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發了瘋的想她,那樣熱烈的,癲狂的想念,都凝化在唇齒,沿著她眉心,鼻梁,最終落在她唇上。
他輕輕摩挲,輾轉,吮吸,舌尖一點點撬開紅唇的縫隙,鑽入進去,他不敢用力,不敢太深,生怕她察覺,他吻了不知多久,空氣都在這一刻靜止,暖陽灑入,籠罩他和她重合的臉龐,他每一絲皮膚都含笑,過去這麼多年,他終於還能再吻到她。
不再是遠遠跟著,躲著,偷望著,遮掩著,隻一眼,卻一眼比一眼絕望,一眼比一眼哀傷,一眼比一眼深刻。
為何歲月對別人,總是漸漸淡去。
到最後無影無蹤。
而歲月對他,愈加入骨。
他愛著何笙的心,在漫長顛簸的長河中,不肯枯萎破碎
他等著何笙的心,在一根根白發長出來的時光裏,不肯停歇。
她眼皮忽然動了動,他驚慌朝後退了兩步,幸而她隻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
他指尖壓在自己唇上,立在塵埃飛舞的陽光深處,愣了許久。
比吃糖的孩子還要歡喜,歡喜過後,比丟失至寶的人還要憔悴。
心髒一陣陣絞痛。
他吐出的呼吸,殘留她的餘溫。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吻她。
在他的白發越長越多,在他的皺紋也越長越多的往後的日子裏,他還能不能像這個午後一樣。
偷偷的,悄悄的,擁有她一會兒。
他前幾日路過金橋,那裏的槐花開了。
他想帶她去。
他記得她喜歡皚皚白雪,等北城的冬天到了,他也想帶她去。
他對她,有那麼多,那麼多的遺憾。
那麼多,那麼多的愧疚。
他緩慢蹲在地上,握起何笙的手。
她依然沉睡,疲累極了。
他分開她的五指,將臉埋入她掌心,貪戀這一分一秒的溫柔。
喬蒼曾無比嫉妒他,嫉妒周容深可以堂堂正正擁有何笙,而他和她隔著千山萬水,和她隔在不同的世界,隔著兩段婚姻。隻能站在樓下的樹影裏,坐在沒有路燈的車中,透過窗子偷窺。
喬蒼這輩子英武果斷,殺伐無數,他何時這樣狼狽過。
他們都為她死裏逃生,為她不惜一切,拚得更高,更強大。
周容深到底還是輸了。
他的克製深情,輸給了喬蒼的激烈掠奪。
他紅著眼睛,渾身輕顫,喉嚨像潑了硫酸,被腐蝕得灼痛,他嘶啞說,何笙,趁我還沒有老,背得動你,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幾天就好,我隻要幾天而已。
【很甜了哦~姐妹們兒,你們想看的,番外都會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