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笙迷迷糊糊醒來,天色近黃昏。
外麵的驕陽不再熱烈,而是似水溫柔。
她在微醺的燈火中睜開眼,瞧見身旁看書的周容深,他專注閱覽文字,沒有察覺她清醒,她剛要動,卻發現自己的手握在他掌心。
他不知握了多久,皮膚像粘住了,彼此都汗涔涔的,無比炙烤。
她指尖無措顫動,驚了沉浸在書中的他,他一抬眸,對上她霧氣蒙蒙的眼,笑出來,“醒了。”
她點頭,他未曾鬆手,而是放下書卷,拿起一隻枕頭墊在她後背,她身上蓋著毯子,窗口敞開一道縫隙,不冷不熱,不幹不濕,難怪夢裏都那樣舒服。
“我睡了多久。”
他柔聲說三個小時。
她大驚,“四點鍾了?”
他淡淡嗯,“你電話很安靜。”
他知道她顧慮什麼,安撫她並沒有人找過,她來的事也沒有敗露。
何笙鬆了口氣,她忽然想起自己因何睡在這裏,一臉囂張得意朝他邀功,“怎麼謝我?周部長。”
周容深感覺胸口一熱,他低下頭,她小小嫩白的腳丫勾住他衣扣,眉眼笑眯眯的,像一道彎彎的明亮的月牙。
他記得她從前,常常會這樣,他興致好便逗弄她,握住她的腳,放在胡茬上磨,她咯咯笑著躲閃,柔軟的身子扭成一條水草,往他懷裏鑽。
他揚眉,“你想要什麼。”
她認真琢磨了一會兒,想不到,便將腳丫塞進他衣領內,用他的體溫取暖,他哭笑不得,“年歲越大,越淘氣。”
氣氛莫名有些不對,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過火了,她與周容深,早不是這樣沒有底線沒有規矩的關係,她立刻收斂,端端正正坐好,“那…先欠著吧。”
桌上的兩壇酒,香味仍在彌散,他整潔的西裝和襯衫,被她折騰得泛起縷縷細紋,“桃花釀換我一個條件,你做買賣越來越機靈。”
他手指在她鼻頭刮了一下,她正經不過三秒鍾,撲哧一聲笑,“周部長比我聰明,這就瞧出來了,我怎能吃虧,我就是撿便宜來的。”
他含笑不語,將她抱起,兩條腿搭在沙發外,彎腰給她穿鞋,何笙急忙推搡他,他趁機再度握住她的手,片刻的靜止,等她回過神,他的臉已經逼近她許多,微微張開的薄唇,隻差一厘米便要吻上她。
何笙身子偏頗,避開了。
他如同入了迷,難以自控,整個人幾乎壓在她身上,吻住她耳後柔順幽香的發絲,他貪婪吮吸著,她僵硬掙紮,那一霎那,他清醒過來。
他倉促退後,握拳暗啞著嗓子,“抱歉。”
仿佛一千條一萬條蟲子,密密麻麻鑽入他的體內,骨骼,血液,瘋狂湧動攀爬,她的美好和芬芳,近在咫尺,他要多麼克製,多麼隱忍,才能抵抗來勢洶洶的欲望。
那欲望塵囂而上,肆意妄為,撕扯他的理智,他癲狂中毒一般想要她,狠狠的吻她,將她埋入骨子裏,停泊在歲月裏,不前行,不流逝,不分離。把他日夜不息的悠長的相思,濃烈的情感全部傾灑給何笙。
周容深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女人。
他獨自沉睡,在失眠冷清的深夜。
他並非清心寡欲,他隻是為她固執而可笑的,守著她根本不在乎的東西。
何笙抿唇,長久無聲。
他蹲在她麵前,不遠處的燈光,微微晃動,地上是兩道糾纏在一起的影子,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大的很魁梧,寬闊,小的窄窄的,細細的。
何笙瞧了一會兒,緩過勁兒,她說,“你該找個女人照顧你了。”
周容深胸膛刺痛,這話那麼多人對他講過,他執拗不肯,置若罔聞,過著淡如止水,毫無味道的日子。唯獨從她嘴裏,聽得他萬箭穿心。
他垂在地上的手,蜷縮緊握,背上凸起一道道青筋,如同下一秒便要衝破皮囊。
“心裏話嗎。”
她點頭,“你這樣的身份,什麼好女人找不到。知冷知熱的,溫柔賢淑的,年輕漂亮的,你要是肯,早挑花了眼。”
他目光灼灼注視她,“你常來照顧我,多瞧瞧我,不就行了。”
何笙咬著舌尖,一言不發。
他握著她那隻手的五指收得更緊,似乎怕她忽然消失,“一周一次。”
她晃了晃身子要起來,他急忙按住她,可憐巴巴哀求,“兩周一次。”
何笙喉嚨苦澀,他這樣低聲下氣求她,她甚至不敢看他小心翼翼百般失望的模樣。
她不再動,也未回應。
周容深怕她不肯,怕這個午後,成為他和她歲月中的絕筆,怕他窮其一生,也再等不來這一刻。
他在她麵前,一而再,再而三放低自己,世人說,女子為情字,最是卑微,最是搖尾乞憐,將一生押注在男人一顆善變的心上,他倘若涼薄一些就好了,深情不會困住自己,更不會為難她。
他無奈妥協,繼續退讓,“一個月來一次,看我這留守的孤家寡人,就當作善事可憐我。”
她鼻頭一酸,眼眶倏地紅了,不由自主揪住他衣領,用力拉扯著,扯得褶皺叢生,扯得單薄透明,連她的指甲也泛白。
“知道你自己是孤家寡人,還不找個伴兒。我能管你到什麼時候。”
周容深明白她這是答應了,他笑出來,四十多歲的人,卻像個討到糖吃的孩子,一臉歡喜與滿足,他越是笑,何笙越是疼,疼得她別開頭,艱難喘息著。
“管不了多久,我也熬不過多長日子。”
她氣得伸手堵住他唇,使勁按壓,直到他再也張不了口,唇邊一圈紅印,才罷休,“你再胡說,一年一回我也不來。”
周容深嘴唇翹起,在她掌心啄了一下,她嚇一跳,急忙收回,用腳掌踹他下巴,“跟誰學得,這樣下流痞氣。”
他眉眼蕩漾著寵愛的笑意,手指在她眉心間點了點,問,“真到我死那天,你會不會哭。”
她說不哭,敲鑼打鼓,歌舞升平。
她雖這樣說,卻連想都不敢想,周容深若這麼孤零零的去了,他這後半生淒涼寂寞,一切災難不幸因她而起,她如何麵對得了。
她無聲無息掉眼淚,一顆接一顆,很快浸濕了整張麵龐,像一把從天而降的鋒利刀子,插入她五髒六腑,攪得血肉模糊,她忽然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她說你不死,你要活很久。
她這樣的驚慌,這樣的無助,這樣的顫抖。
周容深一愣,她嘶啞哭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她不停說對不起,求你原諒我,我不要你死。
辦公室第二層抽屜裏,藏著武警醫院的報告單,她無意拉開,無意翻看,她想他如此魁梧,高大,威猛,他這輩子都不會飽受病痛,他永遠挺直脊梁,活在這世間,刀槍不入,他會有最好的結果,他會比所有人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