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亮如星辰,“何小姐也知道自己是臭脾氣。”
她拿著沒吃完的糖山楂,有些厭倦,塞到他嘴邊,他不喜甜食,她見他不張嘴,不依不饒,使勁往唇縫內塞,他咬了一口,酸得眉頭緊皺。
“你躲著我不就得了?否則以後有喬先生好受的。”
喬蒼看她挑眉得意大笑,笑靨仿佛一瓣染了晨露的花,又香又誘人,此時她一句戲言,多年後竟一語成緘,他當真受了她一輩子欺淩,算計,刁蠻。
數不清的麵孔仍在擁擠,彙聚成一汪潮水,在周邊流瀉,不知誰的手臂刮過,何笙正將融化的糖紙貼上喬蒼臉頰,笑得愈發歡快,沒由來的一撞,她險些滑下去,下意識丟掉了山楂和折扇,兩條手臂緊摟他脖子,他們距離這樣近,近到她淡淡的山茶花香,染透他白衣,而他的氣息,也過渡到她裙衫。
穿梭過人海,穿梭過這條分支了七八趟巷子的長街,穿梭過張燈結彩,五光十色的樓宇商鋪,穿梭過一隻隻迎風而擺的風車,撥浪鼓和棉花糖,路依舊沒有邊際,沒有止息,長得通往天空,何笙摟著他的手,遲疑猶豫了許久,最終無聲無息,墜落到他肩膀和脊背,她溫柔而依戀擁抱他,紛紛擾擾的喧嘩與爭吵,疲倦與時間,都在這一刻幻化為迷離的泡沫,極其不真實,又極其美好刺激。
她問,“你是不是壞人。”
喬蒼說世人都說我很壞。
她幹脆利落,嗓音潺潺,“世人大多眼瞎,信不得。”
他悶笑,“何小姐在為我抱不平。”
“不,在我眼裏,你比壞人還壞,你是無可救藥的千年土匪頭子!”
她情不自禁仰麵,笑得渾身顫抖,托在臀部的掌心收緊,用了幾分力氣掐她,仍換不回她止住,片刻後,何笙自己停下,她目光沉沒進頭頂的夜,或許因為月亮的緣故,分外明亮,而相繼綻放不肯結束的煙花,侵占了大半深藍色的蒼穹,行人駐足歡呼,她複而低下頭,眼角滑過冰涼之意,浸入喬蒼雪白的衣領,失了蹤跡。
這座城市,第一次讓何笙有了衝動。
這衝動悄無聲息,不著痕跡,密密麻麻擠入她骨骼,在誘惑著她,問她動情了嗎,問她怕了嗎,問她想不想要,忘乎所以,不顧一切的活一場。
她在一片茫然混沌中聽到喬蒼說,“今晚天空很美。”
她眼睛偷偷往上瞟,嘴上固執說不就是煙花,有什麼好看的,喬先生真沒見識。
他噴出的呼吸又熱又長,她分量很輕,他甚至可以輕而易舉托起她,讓她比這裏的所有人都高,高到能夠觸摸天際,觸摸散落下來的炙熱的煙火。
眼前浮現出那座霧氣茫茫的庭院,高高的圍牆裏,墨綠的梧桐樹下,她在波光深處起舞。
他輕笑,“我見過你放煙花。”
她一怔,“什麼時候的事?”
他不再回應,兩條堅硬結實的手臂擋住撞擊她的人群,安安穩穩走向長街的盡頭。
周容深陪沈姿度過這個中秋後,去了外省出差,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回一趟家,匆匆忙忙上了飛機啟程,何笙那幾日學會了煲湯,周容深最喜歡的食物全部放在一口蒸鍋內,怎樣煲出來的味道最好,最得宜,她滿心歡喜等他回來嚐,人卻走了。
她一氣之下摔碎了廚房內的鍋碗,保姆嚇得不敢靠近,隻是站在門口,躬著身子,一遍遍勸說,“夫人,您不要生氣,周局長這樣忙,也不是一年半載了,你沒跟他之前,他十天有九天都在市局裏歇息,周太太比您見他的次數還少。”
何笙知道自己正在改變,變得貪婪,變得欲念橫流,變得不擇手段,周太太三個字,不隻是稱呼,更是一場美夢,她窮其一生,她身邊所有同樣的女人,都在窮其一生追逐的美夢,她聽夠了那一聲看似恭敬實則飽含屈辱的何小姐,她受夠了世人的白眼與議論。
她要出手,她一刻都不願等。
她沉默不語,將地上的碎片撿起,保姆催促她回屋,怕她割了手,她固執收拾著,“剛才的事,不要告訴容深。我沒有什麼委屈,隻是忽然犯了脾氣,覺得白準備了。”
保姆說我明白,夫人心裏苦。
中秋後的第五日,深圳不再酷熱清朗。
喬蒼坐在盛文大樓內,一處緊挨著玻璃的沙發,注視窗外的瓢潑大雨失神,麵前桌上放著一壺沸騰的香茶,發出嘶嘶的叫聲,不知燒開多久,裏麵似乎熬幹了,水泡擊打在壺壁上,咕嚕作響。
韓北推門而入,喊了聲蒼哥,後者聞所未聞,目光還在玻璃上定格住,他走進去,將依然旺盛燃燒的炭火滅掉,那壺茶的熱氣也緊接著黯淡下來。
他拎起茶壺,斟了一杯,水流的聲響使恍惚中的喬蒼微微回神,他側頭看向韓北,“事情處理得怎樣。”
“蔣老板已經上路了。卡子口通過得很順利,至於進入河北省境內,會否平安無虞,怎樣也怪不到蒼哥頭上,看他自己命大不大。”
韓北將茶水遞給他,他接過拂了拂水麵飄蕩的葉末,“還有一件事。”
“您吩咐。”
“這段時間,你去一趟金三角,打著我的名義,多來往幾批貨,給趙龍製造些麻煩,然後把他引到廣東,放出消息,讓市局的人知道,周容深勢必會出手幹預,趙龍性子急,他忌恨上,兩人一定有場惡戰。”
隻有真正的大魚才能吸引周容深的注意,趙龍在金三角名聲很大,中國區三大毒梟之一,數不清的買賣經過他手,雲南緝毒警視他為眼中釘,周容深怎會放過這立功的好機會。
一旦他追去金三角,那片龍潭虎穴,刮掉他兩層皮都是輕的。
“不要操之過急,慢慢加火,開頭鋪好了,後麵魚自己就會上鉤。”
韓北掀起眼皮兒瞧他,“我不明白。雖然周容深擋了咱的路,但未必鏟除才能走下去,繞路也一樣通行,他到底是廣東警界的招牌,把他搞死了,我們也不好脫身。”
“他活著,我怎樣奪何笙。”
喬蒼終於說出這一句,韓北頓時臉色一變,他卻雲淡風輕飲茶,並不覺得自己觸了多大的雷。
“何小姐不是您扳倒周容深的棋子嗎。”
他盯著窗子上混沌的雨霧,啪啪的微響,留下一粒粒橢圓形的水痕,舊的未曾散開融化,新的又覆蓋重合上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滑出一縷縷細絲。
他平靜說,“我改了主意,我準備奪這個女人,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