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兒頭料理了三具屍首,就勢拖進熊熊烈火中,裝作葬身火海意外身亡的假象,他收拾好帳篷內殘局,整個人精疲力竭,拖死屍的活兒沒把子力氣真是幹不了。這件計謀除了他與喬蒼,沒有任何手下知曉,算是神不知鬼不覺,平息了一樁大風波。
他掀簾子走出,迎上一棵樹下觀望海岸的喬蒼,“哥,萬爺那邊怎麼應付,您可要想好對策,他與常爺能硬碰硬,咱和常爺最好還是留一線,統領黑幫各路,底下人看重義氣胸懷,忘恩負義的醜聞曝出去,處境就棘手了。”
喬蒼早有打算,他不僅要踩著萬家擺脫常秉堯的控製,還要借這支天梯迅速平步青雲,借殼而生。明著與萬爺交好,暗著時不時喂常秉堯吃口肥肉,杜絕他起殺心,利用最短時間幹脆利落滅掉萬家,將漳州的勢力搬空,常秉堯少了一大勁敵,他再登門負荊請罪,打著為義父辦事清剿的幌子,讓他放自己一馬,與他相安無事。那時的喬蒼,吞噬了萬爺的產業,在南省舉重若輕,常秉堯無論如何也鉗製不了他。
他這單老謀深算的買賣,無聲無息部署了一盤大局。
喬蒼四下梭巡,確定無人,將帽簷一壓,遮住大半張臉,“我在這裏,有人看到嗎。”
奔兒頭說進來時沒有,離開時恐怕門口的守衛會盤查嚴一些,畢竟剛發生一場火災,行凶者趁亂離開,這道理都懂。
喬蒼點了支煙,火光恰好隔空虛無的抵住他眉心,他眼底變得通紅,似乎映下了遠處波濤洶湧的火海,“如果情況不妙,就直接做掉,絕不能走漏風聲,留下蛛絲馬跡。”
奔兒頭拉開門護送喬蒼上車,自己坐在駕駛位,一踩油門直奔大門口,果不其然,東南北三大碼頭自發組織了二十人的巡邏隊,將整個漳州港堵塞得插翅難逃,即使很出名很眼熟的馬仔,想要出入港口,也要翻查個底朝天。
奔兒頭義憤填膺罵了聲媽的,“真他媽孫子,這誰挑頭的。”
他本想猛衝出去,一溜煙開上公路,片刻不到就能甩掉這夥人,又怕事情鬧大敗露,隻好在對方要求靠邊停的手勢示意下踩了刹車。
他搖下窗子,吊兒郎當齜牙,“怎麼,哥們兒,自己人都不認得了?”
馬仔拿著手電筒往奔兒頭臉上照了照,借著這束光,奔兒頭也看清了他,是北碼頭澤哥地盤的人,今晚沒遭到波及,南北碼頭距離太遠,風向也偏,隻受了點煙熏。
“原來是奔兒哥,您這大晚上的公幹?”
奔兒頭一臉不耐煩,“這不是蒼哥在場子應酬喝多了嗎,讓我去接一趟,蒼哥的脾氣你知道,淩晨三點招呼我,我也不敢晾他,他可是真下手。”
馬仔恍然,“合著蒼哥今晚不在,我說西碼頭怎麼這麼靜呢,您不知道南碼頭著火的事嗎?”
對方說著話,很有眼力見兒給奔兒頭遞上一支煙,他也沒點燃抽,直接卡在耳朵上,“具體不清楚,但眼不瞎,看見了。”
馬仔笑說這可是大事,莫說漳州市,整個福建省地界夠大吧?沒人敢火燒萬爺的船,港口馬上戒嚴,誰也不能出去,等萬爺的人到。
“哥們兒,你不是澤哥的人嗎,為他們南碼頭辦事,這麼費心?”
“喲嗬,奔兒哥,您套我的話。”
奔兒頭探出手臂,哈哈大笑拍了下馬仔肩膀,“得嘞,澤哥義氣,萬爺沒看錯人。我不和你耽誤工夫,我得趕著接蒼哥。”
他說完立刻發動引擎,準備趁亂開出港口,沒想到馬仔寸步不讓,手抓住窗框,“奔兒哥,您賞我個麵子,非要走也行,把車門打開,我掃一眼,咱就各走各路。”
奔兒頭舌尖舔過嘴角,臉色冷了兩度,“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兒栽我?我在漳州港不管事了是嗎?”
“蒼哥不在,西碼頭就是奔兒哥和剛哥主事,您的話好使,可這不是特殊情況嗎,我也得守好這班崗。”
奔兒頭看他賊眉鼠眼的往後座瞟,故意搖上一半車窗,隻露出一道縫隙,他嗬嗬冷笑,“既然好使,麻利的送我出去,怠慢了蒼哥,你他媽幾條命?”
另一個馬仔聽見動靜看了看車牌,臉色一變,匆忙推開擋路的馬仔,點頭哈腰,“蒼哥的車沒說的,您請。”
奔兒頭朝窗外啐了口痰,伸出中指朝不識好歹的馬仔戳了戳,拂塵而去。
經過三個小時的救援,漳州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終於被撲滅。
南碼頭兩艘船毀於一旦,煙絲焚化為灰燼,東碼頭王世雄二度遭難,緊挨著南碼頭的那艘貨船,船尾被燒成了黑炭,二十箱歐洲紅土變成了殘渣,他正好留宿後山的平房裏,光著膀子站在山頭破口大罵,“老子今年走背字兒,剛入夏做了西碼頭的墊背,眼瞅著秋涼南碼頭走火我又挨了黑槍,別讓我找到是誰,我崩他腦袋開花!”
與此同時,萬爺在睡夢中被手下叫醒,他披了件外衫抵達廳堂,淩晨一兩點的天色徹底沉下,黑壓壓的仿佛沒有盡頭,他困意深深,握拳打哈欠,沒好氣質問什麼事不能明早說。
馬仔心驚膽顫,將失火一事告知他,沒等他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說我失職,沒有守好貨物。
萬爺數秒後勃然大怒,他眉骨青筋直跳,整張臉像是丟在糞坑裏洗過一樣,又黑又臭,挺直腰板拍桌怒吼,“反了天了!我萬鵬的地盤,也有人敢搞下三濫的買賣,縱火的混賬抓住了嗎?”
馬仔搖頭,“打撈出三具燒焦的屍骸,穿著同一款黑衣,但是圖案標簽都糊了,南碼頭的船艙底下發現三枚暗鏢,歹徒就是用鏢頭劃開了火種,引發了火災。”
“誰的鏢?”
馬仔躊躇片刻,知道要惹大亂子,又不敢隱瞞,“廣東珠海常秉堯,是他的鏢。”
“他奶奶的!”萬爺眸子猩紅,心口原本就憋著一股氣,又聽說是他,更是怒意滔天,“他手伸得真長,這就按捺不住了,漳州港我容他一個碼頭,已經對得起他,他如此貪得無厭,我再讓他,豈不是要把福建拱手送人?”
馬仔之所以想瞞著,就是怕兩方交火,常秉堯的手下都是精英,作戰凶猛,向來沒哪個幫派能討到便宜,再者還有喬蒼統率坐鎮,他可是如今道上聞風喪膽的玉麵閻王,輕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十之七八傷殘,餘下二三必死無疑。
他為難抬頭,“萬爺,喬公子那邊還不知道信兒,不如看他意思,他和您來往頗深,與咱小姐也…”馬仔瞧萬爺臉色更沉,立刻打住,話鋒一轉,“他如果肯當說客,常爺沒準兒是搞錯了,對方服軟,把麵子給足了,咱也就撤吧。”
“我與他結交二十年,一起從底層往上爬,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萬爺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他從無失手,也從不錯認,他就是奔著我南碼頭來的。這一次我決不會退讓。”
次日天蒙蒙亮,喬蒼在街邊吃早茶,奔兒頭蹲在弄堂巷子口,幾個拉活兒的民工旁邊,一人賞了一個牛肉燒餅,笑嗬嗬套話,論起這條街上的下九流,消息比正兒八經的黑幫還靈通,他們嘴巴撬開,這世道的黑白是非,就像一盆水,潑得幹幹脆脆。
“爺,昨晚淩晨四點多,我們一起幹活的瓦匠經過萬府門前,裏頭燈火通明,南碼頭這事,萬爺能不放在心上嗎。他靠碼頭生意發家的,漳州港什麼亂七八糟的貨沒有,這是登堂入室打臉了。”
奔兒頭盯著民工嘴邊沾住的牛肉絲,“萬爺懷疑誰?”
“常爺啊,現場找著東西了!再說,除了常爺和他旗鼓相當,誰能吞得下這塊肉。”
奔兒頭不動聲色瞥了一眼角落處穩坐的喬蒼,他一襲白色綢緞,衣衫裁製得精致整潔,風流翩翩,在這人來人往的長街上格外光華奪目,這世上竟還有生得這麼俊俏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