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珠聽到男人喊喬蒼,有那麼一瞬的失神恍惚,隨即反應過來,她按捺不住狂喜與激動,匆忙推開擋住自己視線的人海,踮腳朝門口看去,那抹若隱若現的輪廓,鎮定自若的氣度,一如那晚她初見,月色朦朧,星辰漫天,清雅萬丈。
那趟長長的綴滿燈籠的冗巷,灑滿光亮的庭院,都不及他眉眼俊秀,翩翩風華。
她喃喃喊了聲喬先生。
喬蒼筆挺而立,指尖的煙猛烈燃燒,焚化了一截,他撣去煙灰,再次含入口中,煙霧熏得他眯眼,眉間增添幾分淩厲倨傲,“放人。”
他語氣低沉,咬著煙蒂含糊不清,卻擲地有聲,驚了一向縱橫福建無人敢攔的二世祖,他嗤笑一聲,不屑一顧,伸手挖耳朵,腔調流裏流氣滿是嘲諷,“你說什麼?”
喬蒼懶得廢話,他解開襯衣餘下緊係的紐扣,將袖綰卷起,露出精壯蓬勃的胸膛和腹部,二世祖旁邊的男人見狀大驚失色,雖算不上江湖人,可也知江湖規矩,無緣無故誰也不會擺出這陣仗,若是放在兩撥交鋒對峙,就是大開殺戒的意思。
“王少,喬蒼惹不得。”
二世祖沒好氣罵了句放屁,男人急得麵紅耳赤,“我聽我爸說了,他是常秉堯義子,將來廣東的接班人,萬爺壽宴上他出盡風頭,六爺都給他讓座。”
二世祖聞言遲疑偏頭,上下打量喬蒼,瞧他的氣度,後者凜冽驕縱,矜貴傲慢,半副挺拔的身軀隱匿在昏暗之中,薄唇微微啟開,“懂事些,我不會傷人。”
二世祖眼底的憎惡之色加重,“真他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福建出了這號牛逼的人物,我怎麼沒聽說,除了我老子,我還遇到過敢對我指手畫腳的人。”
喬蒼不由悶笑,他這一笑,山河無色,星辰暗淡,那般光華皎潔,“哪家的公子。”
二世祖揚起下巴,一派囂張,“王則貴,聽說過嗎?”
王則貴,人稱貴祖,和萬爺同一批的地頭蛇,甚至比他還早,所以叫黑道的祖宗,碼頭生意的鼻祖,也是如今廈門港的老大,廈門市幾大機關,和他自己家一樣,一句話平事兒。王維替常秉堯借廈門港的東碼頭出貨,還拎了一箱子鈔票去拜腕兒,總之這位二世祖的老子十分不簡單。
喬蒼心底掂量,攪合進了萬寶珠,他鬧大了也無妨,萬爺勢必會出手,到時兩大總瓢把子鷸蚌相爭,他背後坐收漁利。勢力敵不過,那就比手段,誰不是一點點混出頭,自古兵不厭詐,兩個老江湖折損在他手上,他還愁自立門戶得不到八方臣服嗎。
他想到這裏抬起頭,精光四溢的眸子定格在二世祖臉上,其實這風流種長相不賴,白淨清秀,隻是痞氣太重,神色下流,讓人發毛,他搖頭晃腦離開人群,直奔喬蒼而來,嘴裏咕噥著一口痰,快到他麵前時張口啐出,吐向空中,喬蒼紋絲不動,麵無表情,幹脆利落扯下領帶,在指尖一轉,長長細細的一條變為三截並排而繞,從他掌心彈出,在半空攔截下那口痰,以及揮發四散凝成的點點唾沫,盡數抖落在領帶中。
二世祖一愣,竟有人動作這麼快,他察覺自己似乎輕敵了,又不認為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橫行霸道這麼多年,哪能眾人麵前栽跟頭,傳出去還怎麼混。
他咬牙警告,“小子,可別把我逼急,我老子在福建不是吹出來的,一句話就能讓你消失。”
喬蒼隨手丟掉領帶,似笑非笑,“口氣還挺狂。”
二世祖見他不怕,舌尖舔過門牙,掠過牙床,抵住上唇內壁的黏膜,來回晃了晃,麵部肌肉隨之緊繃,看上去有些駭人,他動作蠻橫也扯開了領結,“今天小爺教你做人,以後怎麼擦亮眼睛,不該管的事繞道走。”
他話音未落,拳頭已出,直奔喬蒼鼻梁而去,後者身不動影不晃,抬手便搪過,腕力使了三四分,將對方推出去,二世祖踉蹌跌倒,被幾個公子哥扶住,他頓覺顏麵掃地,更加凶狠,倒也有點三腳貓的功夫,手腳旋風般閃爍,喬蒼原地不動與他鬥了幾回合,原本瞧不上他,連步子都懶得邁,幾番下來發現隻能勉強壓住他,腕力頃刻增加至五分,從頭頂劈下,捏住他後腦,指尖收緊,二世祖五官被擠壓得微微變形,窒息的痛感令他嚎叫,腳下一個掃堂腿,喬蒼比他更快,腳踩牆壁,借門鎖著力俯衝,雙腿剪刀交錯狠夾,纏繞住脖頸,喬蒼手握燈管,定格在高空,表情淡泊,這個招數真要是玩硬的,他可以瞬間扭斷二世祖的脖子,二世祖也心知肚明,他嘴巴服了軟,“喬老板,您多擔待。”
這一聲喊出,喬蒼打算息事寧人,鬆開了手,然而二世祖是個潑皮無賴,他忽然從懷中掏出匕首,寒光自他眉眼凜冽晃過,凶煞至極原形畢露,喬蒼已經開始下沉,迎上了尖厲的匕首,根本來不及收,二世祖怒吼你他媽的去死吧!
他用了一招黑虎掏心,對準喬蒼胸膛刺入,喬蒼掌心拍在他額頭,力道不足,他也騰飛不高,隻是驚險避過,落在一旁,相距不到幾厘米。
他穩如鬆,落地生根,腳底似乎駐紮在磚石內,假使搖晃分毫,匕首依然會割破他手臂,喬蒼摸出打火機,對準牆壁甩出,啪嗒一聲,包房內漆黑一片,眾人驚呼,躁動不安奔逃,如此伸手不見五指,喬蒼行動自如,二世祖卻不能,他接連罵了幾聲娘,試圖開燈,手剛觸摸到牆壁,還未曾摸索開關,便被兩根手指形成的鉗子夾住,狠狠一掰,撕心裂肺的劇痛呼嘯席卷,像一場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猝不及防,退無可退,他撞入喬蒼攻擊的範圍內,猶如一隻待宰割的小雞,毫無招架之力,任由他扔來扔去,他大約也常常鬥毆,反應極快,砸落霎那手肘麻利撐地,擋住重擊,翻身而起一躍淩空,踩著茶幾一角,向喬蒼二度撲來。
可惜他慢了一步,喬蒼看出他頑固不化,早已等候他,一隻酒瓶豎在身前,打開燈光,負手而立,逗弄小孩兒似的陪他玩,二世祖腳下太快,眼睜睜看著自己衝擊停不下,咬牙閉眼撞了上去,溫熱的鮮血從額頭撞出的傷口噴濺而出,沿著鼻梁與嘴唇滑落,淌過胸口,染紅了花襯衫。
一屋子人嚇得臉色灰白,喬蒼撣去交戰時在衣衫留下的褶皺,收斂戾氣,走向呆若木雞的萬寶珠,一聲不響,從容不迫,彎腰將她抱起,她順從而驚愕倒在他懷中,手臂攬住他脖子,凝視這張近在咫尺的麵龐,走廊湧入的燈束,時而五彩斑斕,時而昏黃微弱,時而藍綠,時而紅紫,他的臉孔也隨之變幻莫測,可不論如何幻化,如何虛無,他都擁有這世上最剛毅英朗的模樣。
怎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
萬寶珠多麼渴望摸一摸他,又不敢觸碰,哪怕分毫,一根手指的皮囊,她也怕,怕他覺得自己輕浮,覺得她如此輕易春心萌動,是不是原本就放蕩不堪,她迫切想要自己在他的眼中,也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樣子。
喬蒼走過二世祖身旁時,他嚇得瑟瑟發抖,生怕他不肯手下留情,將自己無聲無息滅在這叫天天不應的包房中,再次重創他近乎散架的身體,他抱頭躲閃,顫栗不止,眼神偷瞄,喬蒼停下腳步,問他這是最後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