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風月。
世間男人與女人的糾葛,逃不過這二者。
他抬起頭,冗長繁複的呼吸吐出,將麵前空氣焚燒成灰燼,蕩然無存。
“如果你能早一點察覺,我是活在萬丈紅塵裏的男人,而不是掛在月亮上的聖人,也許會更好。”
曹荊易留下這句話,沉默從房間走出,門緊密合攏的霎那,何笙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很快的,她便睡了過去。
客廳內亮起白燈,一片灼目。
搖曳的水晶蓮花,被窗外湧入的夜風吹拂,不停留於微弱的晃動,而是劇烈搖擺,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響,燈影下欣長英挺的身姿,仿佛在一處陌上,桃紅柳綠的堤陌,杳無人煙,隻有四月春水,五月飛絮,將他簌簌籠罩,他把玩一枚碧玉扳指,對身後腳步聲置若罔聞。
是風塵仆仆,卻沒有半點倦意的喬蒼。
他背對臥房,一件米白色西裝,長身玉立,曹荊易定格在原處,距離他三米左右的古玩架旁,一手插兜,另一手揮了揮,示意包圍住喬蒼的保鏢撤下。
他兀自沉默片刻,才緩緩轉過身,唇角凝著胸有成竹的淺笑,“曹總,分別幾日,我對你很想念。”
曹荊易沒想到他開口竟是這一句,他笑說彼此,我也對喬總分外記掛。
他脫掉西裝,隨手搭在一處突兀的櫃角,“喬總有什麼收獲嗎。”
喬蒼把玉石扳指套回左手拇指,“收獲談不上,一點小感觸。曹總感興趣嗎。”
後者從酒櫃內取出半瓶幹紅,木塞一彈,不知蹦到何處,他沒有尋找,斟滿兩杯後,執起一杯,另一杯推到喬蒼那方,但沒有邀請他飲用,而是饒有興味說,“洗耳恭聽。”
喬蒼語氣和言辭都意味深長,“我很驚訝,曹家的胃口原來這麼大。悄無聲息斂了一省之多的財富。這個數字,恐怕破了官場記錄。”
曹荊易似笑非笑,喝了一口細嚐滋味,“喬總,我也很好奇,你難道不想問問,我手上有什麼嗎。”
喬蒼從北京拿到籌碼一刻未歇趕回特區,馬不停蹄來到這處,與曹荊易博弈,連家都未回,因而他根本不知道何笙失蹤,更不知是曹荊易軟禁了她,那個司機也沒有為何笙報信兒,就像茫茫大海一顆石子,墜落其中,無影無蹤,也不被察覺。
猖狂自負四十年的喬蒼以為在廣東,誰也不會有這個膽量綁走他的太太,所以離開和回來都毫無防備,麵對曹荊易的反問,他也不擱在心上,而是咄咄逼人說,“我的底牌,可以掀翻曹家,摧垮曹柏溫苦心孤詣的仕途網,而曹總的底牌,卻逼不死我。”
曹荊易笑出聲音,“即使可以,我也不忍利用,疼愛還不夠。可也不妨讓喬總看一看。”
他抬起一隻手,保鏢心領神會,將臥房門推開一道縫隙,很狹窄,無比黯淡,隱隱的橘光仿佛燭火般微弱,但足夠外麵人看清,透過這道神秘的縫隙,何笙赤裸妖嬈的身體,隻覆蓋一層薄薄錦被,月色與燈光灑落她暴露在空氣中潔白如玉的小腿,手臂和鎖骨,她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有意識,隻是動彈不得,她的臉模糊不清,她的長發似瀑布,似綢緞,縈繞在臉龐四周,越是被控製,被囚禁,被淩辱,她越是說不出的誘惑。
這樣一副景象令喬蒼臉孔瞬間起了波動。
曹荊易察覺他的憤怒與敵意,眼神示意保鏢合攏,門扉關上霎那,即使溫潤如玉的白衣也無法壓製弱化喬蒼身體散發出的淩厲煞氣,他眉目凶殘,將視線從門上轉移,定格在不遠處曹荊易臉上。
“你動她了。”
“趁人之危多麼無趣,我還不至於。”
喬蒼語氣暴戾,“誰脫了她衣服。”
曹荊易恍然哦,“這倒和我有關。”
喬蒼想到何笙那樣誘惑迷人的身體,被曹荊易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徹徹底底,他額頭不可控製暴起一道道青筋,血脈和堅硬的骨骼,幾乎要炸裂,摧毀一切。
“我不允許任何人動她。”
曹荊易舉起酒杯,晃過含笑的深邃眉眼,逆光搖曳,深紅色液體千嬌百媚,在狹小而細長的高腳杯中,浮蕩出千姿百態,“喬總也沒有說不許,你這段時間尚且自身難保,哪裏還顧得上家眷。”
“是嗎。”
喬蒼綻放出有生之年最猖獗腹黑嗜血的一絲狂笑,他手伸向半空,黃毛將一份卷軸放在他掌心,他握住後,一句話沒有說,直接朝對麵瀟灑一拋,卷軸的一端在他指尖,另一端被推出,在曹荊易同他對視的目光中,抻平,抖動,墜落,仿佛從天而降的瀑布,流瀉於地。
大約兩米長的白紙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相片和字據,看得出花費了一番功夫,連時間地點都標注得明明白白,相片內出現形形色色的高端人士,官場,商海,幫派,全部涉獵,或是在一間昏黃的包房,吞雲吐霧,麵前鈔票摞成了一座座金山,或是在曹公館的會客室,把酒言歡,滿目珍饈,時間跨度從十五年前到半年前。而主角無一例外都是曹柏溫。
曹荊易目光落在第一張相片後,勝券在握的麵容,頃刻滲出破綻以及微妙的皸裂。
這些不可告人的暗箱操作,黑暗交易,是仕途高官最隱晦,最不計一切要隱瞞和抹殺的汙點,它非常珍貴,它的暴露意味著無數條大船的翻覆,它足以扳倒曹家,更足以滅掉曹柏溫這根繩索上的所有黨羽和螞蚱。
他打量許久,在天翻地覆的愕然中,迅速恢複鎮定如常。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指尖泛白,緊握顫栗,“喬總,看來這一趟帝都,果然沒有白去。”
喬蒼半笑半怒,“不使出殺手鐧,曹總豈不是要毀我江山,奪我愛妻。”
“我可以問一句,這些從何而來。”
喬蒼丟給黃毛,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沾染的墨跡,“這麼多年,我也不是白混的。它是大白天下,還是不見天日,就看曹總怎樣抉擇。”
何笙再一次醒來,是兩個時辰後,蒙汗藥的後勁兒褪去,她腦海昏沉的感覺也徹底消失,隻是心口仍舊無邊無際的窒息,壓抑,沉重,可鼻子縈繞的熟悉氣味,令她情不自禁睜開眼眸。
混混沌沌,模模糊糊。
她用力睜大,用力眨眼,拂去這水汽,這朦朧的煙雲,她終於看到一抹輪廓。
輪廓如此熟悉,如此令她歡喜,令她想哭,令她恨不得立刻擁抱。
太長了,這幾日的分別,真的太長了。
長到她睡著便做夢,夢了不願醒。
她呆滯凝視許久,倉皇而顫抖抬起手去觸摸,她以為會是空空蕩蕩,會連這抹影像都消散,然而她驚訝發現,她摸到了,那不是一觸即破的泡沫,也不是一閃即逝的幻影,而是真切存在,她指尖起先隻是輕輕流連,而後用力去捏,去抓,去掐,溫熱,有彈性,還有尖銳刺手的胡茬。
她咧開嘴笑,笑著又淌下淚,喬蒼清俊好看的麵容,在她失控的蹂躪下泛起層層紅印,抓痕,他無奈又好笑,將她的手握住拂開,“喬太太對我咬牙切齒百般折磨的恨意,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終結。”
她聽到他聲音,回繞在耳畔,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她真怕啊,怕他無功而返,怕他終歸也沒有得到鉗製曹荊易的底牌,怕他想要擺脫這漩渦,這脅迫,隻能割舍她。
她該怎麼辦,她不能看他的心血付諸一炬,可她除了自己,又沒有任何抗衡交易的籌碼。
所幸他回來了,他贏了。
何笙猛地坐起撲進喬蒼懷中,她用了極大力氣,幾乎將毫無防備的他撲倒,她在他懷中縮成小小一團,那麼畏懼那麼癡迷那麼貪戀的緊貼他,黏住他。
她死死抓緊他襯衣,幾乎抓破,她啜泣說對不起,是我太大意,是我想要幫你,卻上了梁蘅芷的當。
喬蒼心髒隱隱刺痛,他知道她在為什麼而道歉,他還記得衝入房間,看到沉睡而赤裸的她,他有多麼憤怒,多麼痛恨,多麼恥辱,那一刻如果不是黃毛奮力按住,告訴他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不敢回想他會拔出勃朗寧闖下怎樣的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