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將消息彙報給馬局長,後者同樣不可置信,“誰走漏的風聲?把這些人押回去!不嫖娼到會所來幹什麼,做慈善?沒來得及也是未遂!”
十幾名刑警傾囊出動,將衣衫不整酒氣熏天的客人往回趕,在整副場麵混亂到失控時,馬局長的助手忽然指著另一條路口大喊,“周部長的車!”
話音未落,比方才警車呼嘯的笛音更尖銳高昂的特警防彈車從東南方疾馳而至,車頭對準市局停泊的警車,隻差了幾厘米將撞上時戛然而止,刹車響震動山河,炸裂所有人耳膜。一三輛是省公安廳一把手特供,中間是部級幹部專乘軍用吉普,近乎是街頭巷尾能看到的高官頂級配置,特警下車打開門,將身穿警服氣場凜冽的周容深迎下,四麵八方的刑警齊刷刷立正敬禮,馬局長起先錯愕,反應過來立刻主動上前,“周部長,怎麼還驚動您大駕了。”
周容深摘掉警帽,根本不看他,凝視上麵的國徽,撣了撣浮蕩的光影,“你來做什麼。”
馬局長說上級任務,對江南會所即更名前的維多利亞進行突查掃黃。
周容深幹脆果斷吐出一個字,“撤。”
馬局長聽到這聲命令不由蹙眉,他以為周容深和喬蒼鬧得水火不容劍拔弩張,中間又隔著奪妻之恨,黑白道義,根本不會插手,即使幹預也一定是支持市局作法,卻來橫插一腳,完全出乎馬局長預料。
“市局的保密行動,您從哪裏得知消息。”
周容深冷冽眯眼,語氣已經加重,頗有幾分警告,“全國各省,各城市,重大掃黃清剿行動,必須由公安部副部長批示,我記得我沒有出過這份公文。”
他頓了頓,“哪個上級越了我的權。”
馬局長舌尖舔過兩腮,“京城的人物。”
周容深麵無表情,邁步走上台階,經過馬局長身邊時,他皮笑肉不笑說,“你倒是很積極。”
後者聽出威懾之意,抿唇不語,那抹高大挺拔的黑影離開後,馬局長揮手示意全部刑警圍攻包房,洗手間,後台和東南西北四門。
刑警正要出動,被周容深的秘書阻攔在台階下,“抱歉馬局長,京城的人物不論是誰,公安部直管全國公安,廣東省警力不得違抗周部長指令。”
馬局長額頭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漬,他握拳咬了咬牙,那位爺還在等消息,事兒辦不妥,他照樣捅婁子,他隻是南省的官兒,又沒有功勳,根本不敢得罪帝都的人物,不得不硬著頭皮強撐,“動手!”
周容深麵色陰沉,在他眼神示意下,十幾名持槍特警衝入會所,一字排開,對準天花板鳴槍,砰砰幾聲巨響後,大廳內的客人和小姐驚叫抱頭,蹲在牆角瑟瑟發抖。
為首特警怒喝,“周部長麵前,誰敢放肆!”
條子一怔,有些退卻之色,周容深站立在正中央,肩章的銀色國徽與麥穗在彩光之下熠熠生輝,高貴肅穆,他居高臨下睥睨數米外進退兩難的馬局長,“你若敢強攻,三日之內,我必讓你摘掉烏紗帽,永除警籍。”
馬局長呼吸一滯,助手小聲說,“咱別和他杠了,曹爺顯然沒料到周部長會出麵。”
他權衡利弊正要撤兵,忽然看到會所大廳內最裏側電梯門緩緩敞開,曹荊易叼著一根雪茄,兩手插入口袋,神情似笑非笑,直奔周容深而去,慵懶隨意中透著幾分危險淩厲。
廳堂內鬼哭狼嚎,叫喊連天,周容深未曾察覺那故意壓低的腳步聲,他幹脆捅破,“曹家權勢的確在我之上,可你不要忘記,你是誰提攜上來,我能讓你大權在握,也能讓你布衣平民。調遣警力,生殺大權,是我周容深隻手遮天,我讓誰三更脫下警服,誰就穿不到五更。而曹家,並沒有這個權力。”
他話音才落,曹荊易腳步也止息,他站在身後,兩手鼓掌,發出啪啪的脆響,周容深眸光一沉,後者容色淡淡,絲毫不氣憤這盤局被攪亂,反而笑得十分愉悅,好像意料之中,並不在意。
“周部長竟親自阻止市局掃黃,不知曉還以為你是這家會所的保護傘。”
周容深側過一半身子,和他四目相視,彼此電光火石,昔日情分蕩然無存,隻剩下各自為營的涼薄冷漠,馬局長見狀喊了聲曹爺,被曹荊易一個動作製止,他將手從口袋內抽離,扯斷纏繞在紐扣處的絲線,“怎麼,周部長剛才口口聲聲指控我曹家,這和我有關係嗎。”
他眼神望向馬局長,腔調耐人尋味,充滿脅迫,“京城讓你突查會所的人物,是姓曹嗎。”
馬局長不由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正想認同,曹荊易微微揚起下巴,冷笑勾唇,眼神波濤洶湧,暗藏刀鋒,“想好再說。”
助手捅了捅他肋骨,蹙眉搖頭,這一幕被周容深盡收眼底,他非常清楚自己不足以抗爭曹柏溫,更不能與曹家撕破臉,他當然不會讓馬局長開口,把曹荊易擇得幹幹淨淨,給自己下不來台,他立刻阻截住,意味深長反問,“曹總這是怪罪我了。”
曹荊易說豈敢,我沒有官職,閑散布衣,哪有埋怨周部長的想法。
周容深淡笑,“既然沒有,會所三教九流很是雜亂,曹總還是請吧,以後誰敢說曹家半點不是,我一定不容。”
曹荊易挑眉,凝視他看了許久,目光十分陰森瘮人,他從周容深右側經過,倏而停頓,臉孔湊過去,薄唇闔動說了句什麼,後者麵容無風無浪,兩人交錯而過。
銀色勞斯萊斯從角落竄出,停在紅毯一頭上,曹荊易步入揚長而去,車尾疾速駛離,濺起紛飛的塵沙,模糊了那一簾空氣。
何笙急忙下車衝到會所門口,直到這一刻她懸著的心才塵埃落定,總算逃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不至於措手不及滿盤皆輸。
她小聲說謝謝,我又欠你一個情。
五彩斑斕的燈光籠罩她單薄婀娜的身軀,長裙肆意飛揚,猶如夜晚才綻放的曇花,短暫而傾國的美豔,令世間顛倒。
周容深笑說欠下這麼多,是不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何笙也隨他一起笑,“大不了我把存著的桃花都釀成酒給你,以後年年春季,我都記著。”
他沒有回應,心口恍然,年年春日。
他並不貪酒,能否喝到她的桃花釀不重要,他隻不過想要一個可以理所應當見她的借口而已。
他重新戴上警帽,目光在四周梭巡一圈,“他不在。”
何笙搖頭,喬蒼若在,他絕不會允許她請求周容深出馬,他的目中無人,他的鐵骨錚錚,向宿敵低頭妥協比殺他還難受,那麼今晚勢必一場惡鬥,江湖幫派的解決方式,一旦用於對付官場,隻能落入曹荊易陷阱,著了他的道,到時會更棘手。
“我送你回去。”
何笙指了指不遠處停泊的奔馳,“有司機在,我和你也不順路。”
周容深沒強求,他沉默走下台階,彎腰跨入吉普車,她朝漆黑的玻璃揮了揮手,不知他是否看到,很快那車閃了閃燈,消失在深重濃鬱的夜色裏。
之後幾日特區風平浪靜,會所正常營業,這次事故也轉瞬被壓下,照舊夜夜笙歌,而賭場也絲毫不受影響,隻是盛文的股票一跌再跌,虧損極大,喬蒼仍未離開北京,何笙不願給他添亂,讓他一顆心有所牽掛,每天電話隻是聊些輕鬆歡喜的瑣事,從不過問其他。
但她知道,他要麼非常不順利,要麼是在籌謀一個大的必贏的底牌,總歸不外乎這兩種極端,一定沒有居中的可能。
馬局長第四日午後忽然約何笙見麵,留下一個茶樓地址,她權衡再三不想去,對方顯然猜中她猶豫不決,又追發一條短訊,說有她需要的東西,但不能送上門,更不許其他人知道。
何笙現在需要的,無非是握住曹家的把柄反敗為勝,馬局長如此聽從曹荊易指令,保不齊真有,她沉吟片刻,換了件衣衫,為防止雞飛蛋打,她沒有叫上司機,而是隻身一人攔了輛出租前往,吩咐那車在茶樓門外等候,若三個小時她未出,趕到喬公館報信兒。
她給了司機五百元錢作為酬勞,急匆匆進入樓內。
馬局長約定的地點是209廂房,她婉拒侍者引路,獨自上樓找尋,經過一扇敞開的門前,忽然聽到有女聲在議論自己。
“孟太太喝茶,這裏的雨後毛尖質量最好,別的城市根本嚐不到。您慢慢喝,我們慢慢聽。”
孟太太義憤填膺,“聽什麼!消息都壓下去了,你說男人是一根筋嗎?虧了他們也熬到呼風喚雨的位置,怎麼就抗不過狐媚子的勾引!”
女人說,“周部長這樣念舊,還肯為她出頭,我們也沒想到。”
“這是念舊嗎,這是犯賤,寵得她無法無天,還以為自己是九天仙女了!看她那張囂張的臉,我就巴不得找人剁碎她!她當初跟著林寶寶,把特區的權貴都睡遍了!你們那時還沒得勢,不知道她,我這一輩的富太太,都恨得她牙癢癢,稍不留意,男人就跟她跑了,被她勾去了魂兒,要不是我防得緊,老孟就差把房子賣了討好她!”
女人趕緊賠著好話哄她,孟太太話鋒一轉,“我現在不和她生氣,男人胯下騎著玩的賤胚子,說她髒了我的嘴。再過幾年,她也不嫩了,我看她還能得意多久。”
一般人碰到這樣場合,都當作沒聽見就過去了,可何笙偏偏是什麼都要壓人一頭,最喜歡當麵算賬死磕,她上前兩步,抬腳將門完全踢開,咣當一聲重響,驚了雅間內的三個太太。
她笑眯眯倚門,“孟太太呀,你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瞧你罵得這麼過癮,我不喝彩倒顯得小氣了。我就是有資本讓男人對我忘不掉,我隻要出手,你們男人都是我的俘虜,會毫不猶豫把你們拋棄,隻是我瞧不上眼罷了,我手裏有最好的牌,挑都挑不過來,稀罕那些老家夥幹什麼。你有本事你也搶呀,你也長我的臉蛋,長我的手段,背地裏說我算狗屁本事,先管住自己老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