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何笙在別墅用過晚餐,命令司機備車去會所,她臨走時叮囑保姆稍後不論誰來,一律說她身子不適休息了,絕不要請對方進門。
保姆詢問包括一些您很熟識交好的夫人嗎。何笙答複即使林小姐來也這樣搪塞。
天色過了黃昏空中黯淡得極快,出門時還隱隱有一絲光亮,抵達會所後,便是一望無際的深沉。
夜色如同屏障,遮掩了同樣漆黑的奔馳,蟄伏在角落,不易被察覺。
司機仍不敢百分百賭注穩贏,他問何笙周部長今晚真的會來嗎,他那麼尊貴的身份,可能出麵惹麻煩與市局為敵,保喬先生會所無恙嗎。
何笙沒有回答,但她知道他一定會來,哪怕天下人都騙她,對她的哀求與眼淚無動於衷,周容深也不會。
他這輩子答應過她的事,除了那場婚禮遙遙無期,再也不能實現,他未曾食言過分毫。
“我利用他對我的舊情,拉他淌這渾水,是不是很可惡。”
司機笑說您不是為了喬先生嗎,幫自己丈夫有什麼錯,難道為了這點過往道義,放著活路不走,去走死路嗎。周部長位高權重,他又損失不了什麼,您記他恩情就是。
何笙合攏眼眸,車窗外閃爍的街燈在她眼簾之外被隔斷,“會所今晚有哪些大人物在。”
司機說,“我給經理打了電話,曹先生大約怕影響鬧得不夠大,請了幾名很有頭臉的商賈,還有工商局,質監局,稅務局的領導在這裏喝酒。”
她唇角倏而凝笑,“公費。”
“這不清楚,應該不是。周部長前幾日叫來反貪局的立案組,調查一起結果不清晰的陳年舊案,反貪局的人在,他們瘋了還敢公費享樂?”
何笙腔調不陰不陽,“公與私,不在於怎麼做賬嗎。”
司機大驚,“夫人的意思是…栽贓?”
她睜開眼睛,“我偏不信這些當官的真兩袖清風,隻不過把他們別處公款挪過來嚇唬而已,該滾的麻利滾蛋,別在這裏礙眼。”
司機點頭說明白,稍後去辦。
何笙清楚,曹荊易勢必想不到,周容深與喬蒼隔著如此深仇大恨,還願意出頭力保平息,他以為萬無一失,在會所裏等著瞧好戲,發酵到不可收場的激烈程度,再帶著那撥跺一跺腳特區抖三抖的權貴出來砸場。
何笙沉默坐在車裏,緊盯會所四周街道的一舉一動,此時華燈初上,人潮人海,天際深藍如墨,星辰稀疏,月亮隱匿在陰沉的蒼穹後,會所門前霓虹璀璨歌舞升平,樂姬婉轉的歌喉透過玻璃傳出,男賓女客絡繹不絕。
何笙看了一眼時間,十點二十七分。
特區四大會所這個時辰開始打擂台爭客源,許多色情項目剛剛拉開序幕,她伏在窗子邊緣,小聲問司機,“估摸喬蒼在北京安頓好了嗎。”
司機說航班降落在上午九點鍾,現下喬先生應該已經見到想要見的人了。
她淡淡嗯,吩咐司機下車,“傳我命令,會所今晚歇業,門照開不誤,但不待客,所有侍者將嘴巴閉嚴實,誰也不許打擾通知喬先生。”
司機推門下去,直奔會所而入,片刻功夫不到,西南來自市局的方向,五輛警車浩蕩疾馳,警笛呼嘯而過,所經過之處行人紛紛駐足張望,車縱成一列,抵達會所門口,呈包圍之勢,堵塞得插翅難逃。
馬局長跳下第二輛警車,四名刑警跟隨,與此同時其中一名刑警一聲令下,頭車和後三輛車有條不紊衝下大批警察,各自依序盤踞,把會所架置在中央。
何笙麵目不動聲色,心底也驚住,馬局長作為市局一把手,素常都是坐鎮指揮,很少出麵,竟會親自帶隊。
司機與前台交涉情況後,對方經過一番周折,調取了簽單的字跡,補在另一份公費蓋章的收據上,司機折疊揣進口袋,正要走出正門,餘光瞥見外麵空場轟轟烈烈的陣仗,機靈敏捷躲進人群,又返回去,不多時從後門距離地麵的高閣窗子內跳下,朝停在黑暗處的奔馳飛奔而來。
他開門上車,“夫人,三年前廣東省特大掃黃,目標三十多家娛樂城,出動了二百名警力,規模已經前所未有,今晚就會所一家,市局派出三十多個條子,搞這麼大場麵,是奔著查封來的嗎?”
何笙說何止查封,要永不翻身。
司機眉頭緊鎖,“曹先生怎會這樣,咱也不曾得罪過他啊。為什麼千方百計對喬先生趕盡殺絕。”
她語氣無波無瀾,“官場與商場的廝殺算計,根本不需要理由,也沒有對錯,隻有弱肉強食,能者勝天。”
她接過收據,看了一眼落款,不由冷笑,“他真是精明謹慎,一點不給人留算計餘地。難怪曹柏溫退位這麼多年,家族還屹立不倒,縱橫官場。”
司機扭過頭,何笙指給他看簽署的名字,“不是曹荊易本人,也不是他下屬。而是工商局處長王甫旗。他倒是甩得幹幹淨淨,幸好他猜不到我要顛倒黑白,所以不影響我。”
她叮囑司機在車裏等,任何情況不要出來,更不要被發現。
她推門走下,沿著樹後陰影,避開路燈和霓虹的照射,條子沒有直接行動,正在等候部署,警戒不嚴,她趁一群陪侍小姐聚攏在大廳內交頭接耳張望議論的熱鬧關頭,悄無聲息擠了進去,直奔二層鑽石包。
此時這一樓還不曾收到風聲,經理帶著侍者挨個包房驅散安撫客人,霎時怨聲載道亂作一團,何笙叫住一個陪酒公主,讓她進入曹荊易所在的包房,把酒潑灑在戴眼鏡的王處長身上,誆騙他出來。
何笙站在安全通道入口等候,大約過去幾分鍾,包房內傳出打碎杯子和一巴掌的聲響,門隨即打開,王甫旗一臉不滿,鐵青著走在前麵,陪酒公主跟在身後,一個勁兒討好說我給您洗,您可不要到媽咪那裏告狀。
嶄新昂貴的西裝染了猩紅酒漬,怎麼都擦拭不掉,王甫旗怒不可遏,他正要教訓陪酒公主,何笙笑眯眯倚著牆,風塵氣十足喊了聲王大處長,怎麼這麼大火氣呀,我給您消消。
王甫旗一愣,循聲看過來,他觸及站在一半陰影,一半光柱下的女子樣貌,頓時驚愕萬分,“周太太?”
他又覺得不對,重新喊何小姐。
何笙扭動搖曳著楊柳似的纖細腰肢,糜豔而風流靠近,手上的單據往他臉上輕飄飄一甩,衣袖香風陣陣,翹臀顛了又顛,迷得後者雲裏霧裏恍恍惚惚,“風流倜儻的王大處長,吃酒也不叫上我,怕我酒量跟不上呀?”
他被磨得又癢又舒服,咧開嘴大笑,“何小姐身份尊貴,我怎麼敢…”
他無意識握住何笙的手,後者臉色驟變,陰沉乍起,嚇得他脊背一僵,匆忙縮了回去。
“王甫旗,原來你不隻吃喝放肆,手腳也膽大,連我都敢碰了。”
他沒見過變臉這麼快的女人,比官場道貌岸然的吸血鬼還要淩厲,他急忙賠著笑臉道歉,何笙冷笑睥睨他,“你在這裏做什麼。”
王甫旗眼珠子一轉,扯謊說,“同僚小聚,何小姐是不知道,最近特區不太平,我們這些部門忙成了陀螺,這才剛喘口氣。”
何笙嬌憨伸出手,在他胸膛戳了戳,白蓮藕的指尖力道很輕,如同撓癢癢,撩得男人欲火中燒,隻是王甫旗看過她剛才變臉,再也不敢動手動腳了。
“喲,裝什麼清正廉潔,你們私下什麼德行,當我不知道呢。天大的事,也用不著您堂堂處長親自解決呀。”
她笑裏藏刀,王甫旗無法反駁,尷尬訕笑,何笙將單據塞進他脖頸,媚眼紛飛,“瞧瞧吧。”
他不明所以,抽出打開,隻一眼便麵如土色,“這,這是誹謗!”
何笙環抱雙臂,從牙齒縫裏擠字,“二十二萬的洋酒,十個陪侍分五萬小費,王處長大手筆呀,難怪仕途對你如此好評價,這收買人心做得真漂亮。”
王甫旗大聲說這絕不是我今晚簽署的單據!他作勢要去找前台理論,何笙抬起一隻腳,抵住他膝蓋,腳尖猛地用力,將他推向了牆根,她俯身傾壓,目光凶狠,“會所是我的地盤,你找誰?沒我的授意,誰敢往你當官的身上潑髒水。廣東最毒的美女蛇,你該有耳聞吧。”
王甫旗臉色白中透著青紫,“何小姐,我不曾得罪你呀。”
何笙手掌在他臉上拍打,起先很輕,而後越來越重,硬生生把鐵青拍成紅潤,“為曹荊易幫腔作勢,就是得罪我了。即使我已不是部長夫人,想搞死你們,照樣易如反掌。”
好漢不吃眼前虧,王甫旗問她要自己怎樣做,才能放過一馬。
何笙抬起眼皮兒,朝包房虛掩的門看了看,“十分鍾之內,你想法子把除了曹荊易之外所有人都帶走,滾出會所。從這一刻,到明日淩晨,會所發生的任何事,都隻字不許提。否則這二十七萬公費單據立刻落在反貪局手裏。”
王甫旗點頭說好好,我照做。
何笙鬆開手,慢條斯理回到黑暗處,她心中默數時間,門一次次敞開,腳步聲一遍遍響起,到八分鍾時,便徹底沒了聲息,她得意冷笑,閃身離開回廊。
趕走了這群人將曹荊易架空成光管司令,任他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搞得出多麼龐大的輿論風雨,何笙渾水摸魚混進數百名客戶中,馬局長看到烏泱泱的人海湧出怔住,他拿起對講機厲聲詢問距離廳堂最近的刑警怎麼回事。
刑警收到回應完畢,一把拉住一名男客,“怎麼都走了?”
男客原本醉醺醺的,嘴上罵罵咧咧,看到警察在,整個人瞬間清醒,他大聲辯駁我沒有嫖娼,場子今晚歇業,都沒嫖上。
刑警不可思議看了一眼仍源源不斷往門外走的客人,其中包括低頭躲過的何笙,她邁下台階,匆忙回到車中,搖下多半玻璃,按住怦怦直跳的心髒,凝視眼前超脫條子掌控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