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放下酒杯,將一塊雕琢得極其精致的胡蘿卜沉入杯底,酒水在撞擊下冒出氣泡,一層層,一片片泛動。
“在她之前,我曾想過有朝一日把我征服我的女人,會是什麼模樣。遇到何笙以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鄒小姐笑問,“她賢淑嗎?”
喬蒼搖頭說不,一點也不。
她問那她聽話嗎。
他眼眸漾起更濃的笑,“她喜歡和我唱反調,喜歡算計我,激怒我,還喜歡招惹別人。”
鄒小姐噴出幾滴水,“怎麼會有這樣不安分的女人?然後呢。”
喬蒼說然後,我就要在她毫無知覺下,為她解決後患,護她從風波裏安然抽身。
鄒小姐更驚奇,“為什麼不讓她知道?”
何笙曾替姐妹兒出頭,搞殘了一個床上沒輕沒重的商賈,對方何止經商,和白道的爺也有牽扯,喬蒼得知對方要趁周容深出差把何笙綁了輪奸她,算作教訓,他安排了十幾個馬仔,直接在路上料理了對方,打斷一條腿,對方找到後台,對盛文的財務施壓,好不容易談妥的土地局指標,也被劃掉。
喬蒼打人在先,不能動用白道的人脈平息,他幹脆沒出聲,任他們占個上風,可對方不依不饒,非要他交出何笙,這下激怒了他,他直接綁了後台的情婦,扒光衣服丟在狼狗窩裏,和那白道的爺徹底結下梁子,諸如此類的麻煩,喬蒼為何笙擦過不知多少次,這些她一無所知。
他喉嚨卷著酒水輕輕翻滾,“她所有刁蠻,惡毒,惹出的禍亂,在我眼中都不是錯,更不是罪,僅僅是風月裏玩鬧的計謀,小女人的任性。世人辱她,恨她,才是我認為的錯,隻要我知道,都不會留。看她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很厲害,無所不能,她會非常快樂,得意,這不是很美好,她知不知道並不重要。”
鄒小姐恍然,也錯愕。
什麼是風月,什麼又是情愛。
世間男子膚淺的甜言蜜語,在喬蒼麵前,似乎都不攻自破。
那麼汙濁,可笑,蒼白又虛偽。
何笙最終沒有等到他回來。
飯菜熱了冷,冷了熱,都失了味道。
她坐在床上整整一夜,天亮才昏沉睡去。
次日傍晚保姆給喬蒼的秘書打電話,對方支支吾吾,說今晚恐怕還是不回,讓夫人與小姐早歇息。
保姆說明日是小姐的百日宴,先生是否定了酒席,地點在何處。
秘書似乎推開一扇門,他留下一句還不知,便倉促掛斷。
何笙一言不發,抱膝坐在地毯上,有些死寂。
保姆憐惜,爬過去,輕輕喚夫人。
她別開頭,“去忙吧,我困了。”
保姆急得咬牙,“先生到底在想什麼,小姐是他親骨肉,他怎能這樣不上心。難不成外麵的女…”
她察覺失言,立刻住口,何笙閉上眼睛,仿佛早已睡去。
第三天下午,保姆也忽然不見了蹤影,她將哭鬧的喬慈從嬰兒床中抱起,阿六拿鑰匙打開門,也沒來得及換鞋,徑直走進客廳,“夫人,蒼哥約您去見他。”
何笙拿著奶瓶的手微微一抖,“見什麼。”
阿六搔了搔頭,一臉為難,生怕自己說漏,都不敢看她,“您去了就知道,蒼哥沒和我說這麼多。”
早晚都是一場狂風暴雨,她選擇的路,隻能自己麵對。
何笙不言不語,平靜喂喬慈吃飽,輕拍她打嗝兒,保鏢將孩子接過去,抱上二樓睡覺。等客廳內空空蕩蕩,隻剩下她和阿六兩人,她緩慢側過臉,望向落地窗外的草坪與池水,語氣波瀾不驚,又淒涼入骨,“他是不是厭倦了。”
阿六咽了口唾沫,沒吱聲。
她踉蹌起身,腳底像是踩在輕飄飄的棉花上,毫無重力支撐,她搖搖晃晃,“我去換件衣衫。”
阿六一把扶住她,將她往門口拖,“不用換,就這樣挺好。”
何笙其實想要打扮下,哪怕物是人非,她總要靚麗些,才會不那麼遺憾。
她輸了嗎。
她不認輸。
她不曾輸給誰,隻不過輸給了太誘惑的風月。
她邁下台階的時刻,放緩了步子,穿梭過長長的落滿花葉的庭院,有些顫抖仰起頭,這南城的春日啊,陽光真好。
她扯出一絲笑,“他在哪裏等我。”
阿六打開車門,護送她進入,“我也不認得,隻知道怎麼走。”
何笙渾渾噩噩被他載著行駛了將近兩個小時,阿六似乎趕時間,開得飛快,她五髒六腑都快被顛出來,車終於靠著路旁停泊,阿六跳下去把她攙扶走下。
從南向北浮蕩而過的晚風,掠過她眉眼和發梢,她猜不透即將麵對什麼,是支離破碎的分裂,還是一場大夢初醒。
不遠處佇立在草坪中的,是一棟由基督教堂改建的西式禮堂,此時沐浴在黃昏後的陽光中,晚霞仿佛斑斕豔麗的油墨,在天際暈染溢散,搖曳出綿延不絕的漣漪,投射下五光十色的波紋將這棟橢圓形的禮堂變得虛幻而朦朧。
她四下看了許久,“到了嗎。”
阿六說就在這裏,蒼哥等您呢。
何笙對這一幕有些愕然,她隱隱感覺到不對,但說不出哪裏不對,總之先前彌漫在她心頭那股強烈的崩潰的憂傷,莫名其妙拂去了。
對一切毫無所知的她隨著阿六往深處行走,兩旁樹木搖曳,高聳入雲的龐大樹冠點綴著層層燈海,她看到隱匿在白紗後的花簇,看到聖潔的白色的喜紙,卻唯獨看不到半點人影,她腳下遲疑,問阿六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阿六伸手指禮堂,久違的黃毛站在門口,破天荒穿了一身紅衣,人模狗樣係著領帶,格外喜氣,他拿著對講機不知和誰說話,看到何笙出現迅速收起,敲了敲禮堂的門,裏麵鴉雀無聲,他尖著嗓子幹咳,保姆忽然從門縫內擠出,她手上托著一件長長的折疊整齊的婚紗,在向何笙走去的路途中,陪伴的兩名侍女各自捏住婚紗兩角,在半空中鋪陳抖開,那是一件這世上最瑰麗奢華的婚紗,精致到想要落淚,似乎美夢都不足以幻想勾勒出它美輪美奐彌足珍貴的輪廓。
何笙徹底愣住,喉嚨頃刻哽咽,再也說不出什麼,她四肢百骸都麻木僵硬,任由侍女拉到樹後的花圃中,為她穿衣,盤發。
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身後的保姆喜極而泣,她說夫人很美,再也沒有比您更美的新娘。
新娘。
何笙仍不能清醒,她問我是新娘嗎。
保姆點頭,“先生這份心意,已經準備多日了,虧了他瞞得緊,我也是中午剛知道,否則看您那麼失落難過,我一定會說漏嘴。”
侍女掀起拖地的裙擺,保姆攙扶她,走向那扇緩緩敞開的門。
黃毛一蹦三尺高,大喊新娘子來啦!
裏麵驟然人聲鼎沸,再也不是那般靜悄悄,身後數百英尺的草坪上禮炮齊鳴,無數熱氣球騰空而起,漫山遍野都綴滿五光十色。
一瞬間何笙失去了所有反應,包括呼吸,她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能,她大約是癡傻,是瘋了吧。
這從地獄到天堂,從絕望到驚喜,她做好了死在他麵前的準備,卻不想喬蒼為她書寫了這樣嶄新而美好的人生。
在遙遠的數十米外,是那個長身玉立等待她許久的男人。他穿著銀灰色燕尾西裝,係了酒紅色領帶,手持潔白的捧花,在眾人擁簇之中筆挺佇立,如此玉樹臨風,英俊翩翩。
他仿佛天邊星辰,仿佛一輪半弦月,他不能容納任何人,唯有她。
他眼底是濃烈的笑意與深情,他不再暴戾冷漠,他摘下這世上所有的溫柔,盡數裝飾他麵孔,他不言不語,卻勝似千言萬語,這人山人海的觀眾席,這奢華如水晶城堡的禮堂,都是她夢寐以求,卻從不敢奢望。
她難以置信,這條灑滿玫瑰的紅毯,這隨風搖曳、垂下水鑽珠簾的長台,那一頭真的是他。
東南西北四扇門徹底敞開,禮堂外的草坪,層層疊疊的燈光如同海浪,延伸到望不見盡頭的遠處,白紗散盡,一簇簇百合與合歡從花台升起,仍是無邊無際鋪天蓋地,那驚心動魄的美,令人窒息。
當喬蒼看到,看到何笙眼底的晦暗,淡漠,憂傷,甚至死寂,在整個繁華似錦,聖潔優雅的殿堂出現她麵前時,變得柔情百種,神采飛揚,他露出一絲笑,潮水般的彩帶燈花從她頭頂簌簌飄落,她置身在一場夢的盡頭,他愛極她這時的嫵媚,懵懂,他甘願傾盡所有,摘星捧月,容她一世都歡喜如此。
何笙在兩旁賓客的歡呼與掌聲中徹底啞了聲息。
她想她窮盡一生,尋遍天下,都不會再遇到如他這般的男子。
他最毓質風華,英朗瀟灑,最令人不可自拔的模樣,都在這一刻了。
她一步步向他走去,彌漫的花雨遮了她眼簾,他模糊不清,而她燦若桃李的臉卻在他眉眼間被放大,他原本該等待,可他忽然等不及,等不及擁抱這個女人,他邁開步子,驚了黃毛,他伸手要拉,可是沒拉住,急得跺腳,“這他媽!”
喬蒼在所有賓客矚目下,一把將何笙抱起旋轉,長長拖地的婚紗在風中飄蕩,搖曳,飛舞,她摟住他脖子肆意嬌笑,她觸摸到了天花板上的水晶,珠石,她觸摸到那捧花,觸摸到他好看的臉孔。
她忽然落淚,微微花了妝,“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明天還是9點~~一長更,晚安姐妹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