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芷聽出這番奚落,但沒有氣惱,她手托腮伏在窗口,笑吟吟說,“何小姐已經如此淒慘了,謾罵兩句撒氣我自然不往心裏去,隨你怎樣說。不過哪是我不懂事,現在特區人盡皆知,喬太太又要下堂了,我怎麼喊得出口,萬一你覺得我嘲諷挖苦你呢。”
何笙心口發澀,果然壞事傳千裏,她竭力克製自己,一派風平浪靜,“梁小姐如此愉悅,我還以為那女人是你呢。都不是贏家,你何來臉麵。”
這話讓她有些不痛快,梁蘅芷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我有家世,有手段,鶯鶯燕燕豈能入得了我的眼。喬蒼厭倦了你,對那些女人玩一玩罷了,最後到底是誰的,總歸不是何小姐的。”
何笙饒有興味撥弄著愛馬仕的鉑金扣,在灑落的陽光中,碩大的琥珀色寶石光彩熠熠,像極了波斯貓的眼球。
“前一任喬太太和梁小姐同樣家世顯赫,手腕高超,她父親還對喬蒼有知遇之恩呢。可惜結果怎樣,她墜樓血濺的場麵,梁小姐怕沒看到。梁家有錢有勢,不過在白道而已,也不可能敵得過昔年珠海第一大戶常府的勢力,可見身家背景隻能錦上添花,不能力挽狂瀾。”
“周部長在廣東官場隻手遮天,除了我父親,誰也不能製衡他,這就是我的籌碼。何小姐是我一大勁敵,我正愁是以靜製動,還是步步緊逼呢,不想有旁人替我鏟除你,我隻等著料理她就是,她可比你更容易解決。”
梁蘅芷撂下這一句,笑眯眯搖上車窗,她揮了揮手,揚長而去。
何笙被梁蘅芷刺激得忐忑不安,心慌意亂,她吩咐司機開車去盛文,她滿腦子都是那個被喬蒼金屋藏嬌的女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司機一隻手偷偷隱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發送的短訊。
喬蒼接收到這條信息,眼角頓時浮出一絲笑,他正在放映室觀看昨日中澳購船的簽約儀式,忽然不可自製笑出來,驚了在座其他人,紛紛發毛打量他,二股東小聲問喬總有什麼問題嗎。
他挑眉說很好,沒有問題。
聲音內神采飛揚,似乎非常高興。
二股東點頭,目光不著痕跡掃過手機屏幕,喬蒼恰好有所防備反置,他一個字都沒有看清。
客戶部的十幾名高層與兩位股東在喬蒼時不時的幾聲笑中,毛骨悚然熬過這四十分鍾,他們都萬分驚愕,一向不苟言笑,嚴肅至極的喬蒼,原來也有這樣麵目。
儀式流程播放結束後,喬蒼片刻不停留起身往門外走,秘書緊隨其後,他聲音清朗,“家裏的夫人吃醋了,要來興師問罪。”
秘書悶笑,“夫人總算撐不住了,她真是夠鎮定,這麼多天不聞不問,尋常女子哪裏忍受得住。”
喬蒼與何笙,從七樓擦肩而過,他走樓梯,她乘電梯,兩扇門打開的霎那,他恰好轉彎,就此交錯。
留下的秘書在門口等她,語氣故作驚訝,“夫人,您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去樓下接您。”
放映室內的高層陸陸續續走出,看到她頷首鞠躬,她一一還禮,等到人離開差不多,她蹙眉問喬蒼呢。
秘書笑說喬總剛離開,好像是去…
他裝作想不起來,掌心拍打額頭,半響才恍然,“見鄒小姐。”
他話音才落,臉色驚變,再想掩唇已經來不及,何笙握了握拳,撥弄開電梯外等候的正要進入的高層,直奔一樓。
這些人麵麵相覷,不解發生了什麼,一個目睹何笙全盤表情的女高層靈機一動,她拔高腔調說怕是要一場大戰吧,喬太太和喬總結婚快一年,她何時來過盛文,怎就趕在這風頭上了?還不是聽到流言,那股子蠻勁兒唆使的。
何笙衝出電梯,飛奔至樓外,喬蒼的賓利剛好駛出停車場,但速度非常緩慢,她一邊遮掩自己,一邊抵達路口麻利開門上車,吩咐司機跟上前麵那輛,司機愕然,“這不是喬總的車嗎?”
何笙說別廢話,讓你跟就跟。
喬蒼透過後視鏡對她一切行動了如執掌,唇角噙笑,加快速度沒入車流,既不甩掉她,也不讓她跟得那麼輕鬆。
快要抵達目的地,喬蒼忽然一閃,趁黃燈拐進旁邊一條路,而與此同時,又有兩車停在這一端,堵塞住去路。
何笙急得臉色潮紅,她問還跟得上嗎。
司機凝眸鎖定車尾,看了眼燈,“路口不大,13秒,喬總開得不快,應該可以。”
何笙用力抓緊椅背,真皮在她的指甲刮磨下,簌簌斬落,“你有妻子嗎。”
司機說當然,還有一雙兒女,喬總不虧待下屬,日子過得還可以。
“你有過背叛的念頭嗎。”
司機怔住,他片刻後有些不好意思說,“天底下的已婚男人,都有過豔遇的幻想吧。隻是這機會未必能掉到頭上,資本不夠,怎會有這美事。”
何笙舔了舔唇,“如果資本足夠,你推得開投懷送抱的女人嗎。”
司機說婚是一定不會離,畢竟還有子女,隻是推開…恐怕不能。
她不再吭聲,麵容恍惚惆悵,燈光變綠後,司機疾馳跟上,賓利的影子還能隱約窺探一些,但似乎停下了,越來越近,直到咫尺之間,何笙按下車窗,映入眼簾是一家新式餐吧,裝潢極具格調,整體呈銀白色,不過地點不醒目,在南北大道的背後,一個狹小的西路口。
裏麵客人不多,桌子都空著,隔著一扇鐫刻滿花紋的寬大玻璃,她倉皇窒了呼吸。
櫥窗中相對而坐一男一女,男人正是喬蒼,他穿著早晨離開時的金色西裝,時不時為女人夾一點菜,清淡而溫和的笑容溢滿臉孔,對麵的女子隻露出半副側影,何笙想要看清,可角度怎樣都不能,這個女人她從未見過,但她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鄒小姐,將她的婚姻,她的生活,攪亂得一塌糊塗,天崩地裂的女人。
她打敗了毒辣的沈姿,打敗了陰險的常錦舟,打敗了這覬覦的千千萬萬的妖精,怎麼就毫無征兆的,輸給了鄒小姐。
完全措手不及。
她知曉時,已經沒了轉圜餘地。
喬蒼似乎說了什麼,女人眉眼彎彎,笑得璀璨,她修長纖細的身姿,在一襲駝色衣裙的包裹下,玲瓏有致,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風韻,她大約三十出頭,不年輕,也不水嫩,或者是一個少婦,但一定不是姑娘。
她探出手臂,搭在喬蒼肩膀,輕輕推搡了下,兩人一同笑出來。
這一幕令窗外的何笙心如刀絞,司機喊了她兩聲,她都充耳不聞,直到後麵的車輛再三催促,司機不得不駛離,而何笙的目光則長久呆滯的定格在玻璃上。
櫥窗內一閃而過的人影,鄒小姐合攏窗紗,抵擋住外麵刺目的陽光,她恰好看向方才汽車停泊的地方,隻有淡淡的煙塵,在空氣中旋轉飛舞,訴說著那曾有過誰。
她托腮喝了口蘇打水,“這樣的驚喜,一般女人恐怕承受不住。”
喬蒼似笑非笑,“是嗎。”
“女人很堅韌,也很懦弱,她所有的美好設想,被打破的時刻,她可能絕望到自殺,也可能強悍到反擊。”
“她是後者。”
喬蒼想到何笙別扭到不行,還不肯說的樣子,唇角的笑容便怎樣都揮之不去,鄒小姐叉住一塊西蘭花,“我記得你以前不愛笑。許多人看到你第一眼,都不想再接觸,他們覺得你很危險,是一種會被你玩死的恐怖。”
喬蒼蓄滿紅酒,“那你呢。”
鄒小姐說我不愛你呀,你也不愛我,我們沒有感情的交集,若不是你這次需要我為你設計婚紗,你哪裏想得起我。
喬蒼微微偏頭,柏油路被陽光蒸騰出濃稠的熱霧,他指尖晃動著高腳杯,這麼多年他雖不說,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笙的美好與狠毒之下,也有一顆嬌弱心腸,心腸被世道涼薄陰謀物欲包裹,豎起了利刺和鎧甲,可隻要耐心剝離,總會露出鮮紅的肉。
他曾身陷重重危險,連自己性命都朝不保夕,他的風光背後,掩埋著刀尖舔血的黑暗。
他無法承諾,多少次衝口而出,那句我娶你,跟了我。都在他的權衡與克製下,苦澀咽回。他曾在無數個夜晚,將車停泊在周容深的別墅外,他仿佛偷窺者,凝視那扇窗口中何笙對另一個男子的笑。
那笑多妖嬈,多溫柔,正是這份妖嬈和溫柔將他擊碎,他拚了命要奪取,要闖蕩,闖到他有足夠能力,足夠籌碼,向所有試圖打敗他的人宣戰,掌控他存在的世界所有陰暗、廝殺、算計與成敗,才去掠奪她。
他絕不會讓她跟著自己顛沛流離,亡命天涯。
她不過二十三歲,她也有夢。
她從未走進過婚禮殿堂,更從未做過誰的新娘,周容深隻給她一紙婚書,她便感激涕零,連愛與恨,生與死,都因他委曲求全。
她有時囂張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他想過打殘她,讓她不能離開他的視線,囚禁她一輩子又如何,至少他不再擔憂,這個女人會從他的世界飛走。
他舉起長刀,紅了眼睛,最終還是放下。
她明媚得意,伶牙俐齒,是那麼可愛,他倘若折斷她羽翼,這愛太殘忍。
他轉過頭,飲了口酒,他期待,也幻想,她穿上婚紗的模樣。他要給她所有男人都未曾給過的,他要將周容深的印記,從她心上狠狠拔除,再不能複燃。
在他失神時,鄒小姐接了一通電話,她掛斷後說,“婚紗已經縫製好了,你什麼時候要。”
喬蒼說明日。
鄒小姐掐算了時間,“喲,這麼倉促?你挺著急娶她呀。說來聽聽,這個女人到底哪裏好,讓你連她嫁過人都不在乎,喬老板也是天之驕子了,不委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