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何笙,我成全你和他(1 / 3)

我了無生氣的嗓音,死寂悲哀的麵容,令周容深身體一僵,他佇立在手術室門口久久未動,白光將他身影拉得欣長,清瘦,又那麼落寞蕭瑟。

長裙袂角在護士指尖紛飛,下擺卷到腰腹,露出兩條細弱彎曲的腿和絲綢內褲,麻醉師正要為我打針,鄭主任看了一眼周容深,按住她腕子,“周部長,請您外麵稍候。”

他倉促回神,複雜深沉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輕一點,盡量不要讓她痛苦。”

鄭主任讓他放心,他轉身離開後,門隨之合攏,啪嗒一聲響,驚了床上本就不安的我,我渾身緊繃,對這裏的一切,對鼻息充斥的味道,對這些陌生的麵容,每一顆毛孔都叫囂著抗拒排斥。

護士拿著酒精棉簽在我大腿內側擦拭消毒,冰涼的觸覺使我情不自禁顫栗,我捏緊床單,心頭鋪天蓋地的哀戚與絕望狠狠把我吞噬。

未曾給我倒計時的餘地,我來不及心疼,憐憫,痛哭。

就要眼睜睜看著寒冷的鐵鉗,仿佛一隻殘忍的大手,抽取我腹中胎兒的生命,和我分離,剝奪她的啼哭,她的呼吸,以及來這世上看一眼天空的權力。

她本不必卷入大人的紛爭,這些怨恨,爭鬥,廝殺,與她何幹,她不過是投胎做了喬蒼與何笙的孩子,便大錯特錯,不被這冷漠的世俗所容留。

千刀萬剮,萬箭穿心,為何不衝我來。

別人眼中的我,高貴,顯赫,呼風喚雨,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男人心甘情願捧給我,為我把江山都顛覆,或是我心狠手辣去掠奪,迷惑是非,顛倒黑白。可誰也看不到這不可一世的堅硬皮囊之下,藏著多麼可笑又無能的懦弱心腸。

我守不住自己的骨肉。

我這條命,半點不由自己。

我不敢想,喬蒼得知消息會怎樣暴怒,他會發狂,會不計一切報複,報複周容深,甚至報複我。

他一定以為我貪婪,愛慕部長夫人的光環,寧願拿無辜幼子的性命換取容深的寬恕,換取維持這段婚姻的籌碼,押注我的未來,比蛇蠍還惡毒。

他根本不會覺得,我有多麼為難,多麼不可抉擇。

一麵是摯愛,一麵是丈夫,一麵是我的罪,我的錯,我的愧。

這三座密不透風高不可攀的大山,壓製我的靈與肉,我吊著這口氣息,在底下呼救掙紮,都不知自己在等什麼。

等哪一日的黎明,等哪一日的救贖。

鄭主任坐在床尾打開一盞白燈,對準我腿間,我感覺到一片四麵棱角的玻璃抵入,有些絲絲拉拉的灼燒和疼痛,在邊緣試探著壓了壓,她指著屏幕反饋出的圖像說,“兩個半月子宮壁還未被撐薄,接近陰道口,深入一半就可以,攪動時盯緊出血情況,尤其避開這塊透明處,周太太的囊已經有破裂征兆,子宮壁也非常脆弱,盡全力保住她的子宮,剝離時不必考慮胎兒流出的形狀。”

她每句話字字珠璣,仿佛在我體內投下無數尖刺銀針,紮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我閉上眼,咬牙啜泣,胸口劇烈起伏間,手術室的吊燈關閉,隻剩下我身上這一盞,我暴露在四雙眼睛裏,毫無反抗招架之力。

眼前忽然大霧彌漫,水汽迢迢,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好像在一股強勢力量的推動中站起,背靠一堵破敗牆壁,耳畔有哭聲,嬰兒的哭聲,時遠時近,陰森入骨,我四下張望,大喊是誰,為什麼不出來。

我話音未落,眼前半米外的空地白光乍現,淒厲慘叫戛然而止,滴滴答答的流水響,從我四麵八方的角落溢出,我驚得毛骨悚然,更加不敢移動分毫,那烈烈風聲分明從我頭頂綻開,隨著呼嘯而過,濃稠的,慘烈的,刺鼻的血腥味也開始蔓延,白光擊碎了地麵的磚石,裂開一道道巨大縫隙,縫隙幻化出人影,大概手臂長短,她匍匐在地上,身體係著一條雪白的綢緞肚兜,她悄無聲息蠕動,從遙遠的一扇閃爍著光點的窗靠近我,停在腳下。

當她緩慢抬起臉,當我一點點看清,我指甲不可抑製刺入了牆壁,一層層脫落的飛舞的灰塵,將我整隻手都近乎掩埋,遮蓋,吞沒。

是喬慈。

我瞳孔倏而放大,頃刻間窒了呼吸,心髒鼓出胸腔,被薄薄的皮囊阻隔,否則便會衝破而落,我根本無法形容這一刻悲痛欲絕的慘烈震撼。

她幾乎沒有肉,隻有骨頭,一把瘦瘦小小的骨頭,臉色青紫,嘴唇泛白,唯那雙眼眸,猩紅凹凸,她滿目憤怒凝視我,露出恐怖的血口,我那一絲溫情和憐惜,被嚇得魂飛魄散,我驚叫退後踉蹌退避,在慌亂無措的幾秒鍾內,她的模樣忽然改變,就像曾在我懷中吃奶那樣,嬌憨可愛,白嫩靈動。

她楚楚可憐望著我,朝我伸出一隻手,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喊媽媽,我從未聽過她一聲媽媽,她沒有來得及學說話,便毫無留戀的離世。

我所有恐懼被她口中的媽媽如數融化,扼殺,抹去,我朝思暮想的女兒,她終於進了我的夢,她終於肯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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