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萬劫不複死生相隨(3 / 3)

我使出全身力氣,將仍舊要勸誡我的阿碧狠狠推向遠處,“你們都來勸我!讓我遠離他,從他的世界裏抽身,可你們想過嗎!在我生死未卜時,是誰不顧安危闖入戰火救我!薩格要殺我,喬蒼沒必要招惹她,他隻想保我平安,才會差點命喪西郊!我是個婊子,可我不是貪生怕死,無情無義的畜生!”

阿碧被我突然的嘶吼震住,她看到我淚流滿麵的臉孔,看到我近乎發瘋的扭曲,什麼都沒說。

我在樓台靜坐許久,直到天色昏黃,才起身離開,往祠堂的方向走。

祠堂安置在後院一處西廂房裏,那屋子之前是粗使的傭人住,後來傭人做錯事被二姨太打死,常府的主子迷信,就一直上了鎖不許人進。

兩個月前我吩咐家丁打掃出來,用作常秉堯的靈堂。

常秉堯死有餘辜,我恨毒了他,連他半點遺物都不容,但常府沒有沒落,在我手中依然顯赫富庶,珠海的大戶女眷時常來拜訪,我總要堵住外人的嘴。

兩扇門在黃昏下微微敞開,周邊長滿雜草樹蔭,陰氣很重,邁過門檻濃烈刺鼻的香味和黴味撲麵而來,我掏出手絹在空氣中揮了揮,驅散得淡一些。

我對著一堵結了蜘蛛網的牆壁歎息一聲,臉上卻沒有半點傷感,“老爺,我很久不來看你了。混賬下人們見風使舵,知道我對你虛情假意,也不敢擅自拜祭你,不過你也要謝謝我,我吩咐了老媽子不許斷香,斷燭,好歹讓你死後有點顏麵。”

我嗤笑出來,“其實我不該來,來了也無話可說,隻有憎惡,厭棄,你想必也不願看到我這副蛇蠍麵孔吧。”

我走到遺像前,毫無懼色注視他的臉,他生前與我的點點滴滴曆曆在目,循環往複,他對我的確很好,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他那麼渴望得到我,卻又深情寵愛不願強行占有,他舍不得我落淚,舍不得我痛苦,舍不得把我變成他的玩物,丟失那副嬌憨靈動的模樣。

他給了我這輩子都不曾在其他女人身上付出的等待,真心,以致他倉促死在我手裏,龐大遺產也所托非人。

他一生戎馬瀟灑,戰無不勝,唯一動了心的風月,不過是一場陰謀。

我眼神在遺像停留片刻後,抽出三炷往生香,放置在燃燒的白蠟上點燃,我吹了吹浮灰,凝望香頭笑著說,“你的結發之妻出家為尼了,就在法華寺,我還沒去見過,也不知她穿上青袍,還有沒有富太太的樣子。你的女兒瘋了,神誌不清,連她自己丈夫都不認得。瞧我怎麼忘了,哪來的丈夫啊,她的利用價值耗盡,已經被殘忍拋棄了。你最疼愛的二太太在醫院,孩子沒有保住。她懷的確確實實是你的骨血,可惜呀,常家在我算計中徹底絕後了。”

我笑容愈發深邃得意,“你的四姨太,她恨毒了你,不比我少,她隻是沒有膽子下手殺你而已。我大發慈悲讓她和奸夫雙宿雙飛,老爺,我做得順遂您心意嗎?您不會從墳墓裏被我氣活了吧?”

我哈哈大笑,笑得滿臉漲紅,笑得幾乎岔氣,香越燒越旺,我並沒有向他施禮,也沒有插在香爐內,而是直接燒了垂地的白挽,兩聯同時起火,頃刻間化為黑色的浮灰。

等燒得差不多,我才潑了一盞土上去,土壓滅了自燃到微弱的火苗,滿目瘡痍與狼藉。

“常秉堯,倘若這世上真有鬼神輪回報複陽間一說,你還真是死不瞑目。你活著做了那麼多孽,幾輩子都償還不清,死了還不安分贖罪,攪得後人不寧,我留你靈堂牌位已經萬分仁慈。看來,你不配我的法外開恩。”

我重重揮手一掃,香爐白蠟貢果遺像頓時散落一地,四分五裂,老媽子聽到動靜拿著掃帚衝進來,她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喊何小姐,我麵無表情撣了撣裙擺沾染的香灰,“把屋子收拾幹淨,老爺不喜歡困在這裏,剛才無緣無故就打翻了。”

老媽子心知肚明是我做的,死氣沉沉的靈堂怎會發生這麼邪門兒的事,但她不敢說,低垂著頭進屋打掃,將破碎的瓷器和玻璃歸置到角落,空氣中浮蕩著刺鼻嗆喉的煙塵,我一刻也沒有久留,冷漠瞥了一眼空蕩的牌位,揚長而去。

回到繡樓經過阿琴的房門前,我叫了她一聲,無人回應,虛掩的門縫內幾個角落都是空的,我有些詫異,她往常不跟隨我身邊伺候,一定在二樓回廊上洗衣繡花烹製糕點,今天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疑惑走向自己房間,推門的霎那,驚得眉骨一跳。

曹荊易倚坐在窗前的貴妃椅,衣衫穿得規整又隨意,那般放蕩不羈,瀟灑魅惑,修長筆直的雙腿慵懶交疊,窗柩下糊住的一層厚重明紙被清冷月光刺破,斜斜籠罩他精致幽深的眉眼,他未曾抬頭看我,一手把玩擱置在膝上我的絲綢肚兜,另一手端起我的茶盞喝了口冷卻的水。

語氣淡淡,“回來了。”

我不可思議蹙眉,“你怎麼進來的。”

從外麵到繡樓,要穿過五重門,兩趟回廊,一敞庭院,兩個樓台,這一路碰見至少十幾個傭人,他竟然如此大搖大擺登堂入室,無人察覺。

我雖然清楚他不會害我,但還是覺得蹊蹺。

曹荊易一言不發,裏間的屋門此時忽然被頂開,阿琴與大門外駐守的四個家丁都被五花大綁,交纏著彼此倒在我眼前,幾雙眼睛緊閉,表情痛苦,顯然在昏死前遭遇了突如其來的重擊。

我表情驟變,“你做的?”

他毫不遮掩說是。

我徹底呆愣住,對他的用意捉摸不透。

沉寂數秒後,他終於將視線從肚兜移到我臉上,寬大手掌輕輕一揮,門外回廊兩側頓時湧出十幾名保鏢,他們沒有攜帶武器,可架勢渾然駭人,堵住了唯一去路,進退不得。

我臉色慘白倉皇後退,兩條手臂擋在自己身前防禦,可麵對這麼多人,麵對身手精湛的曹荊易,我的反抗不過杯水車薪,一點價值和用處都沒有。

“你想綁架我?”

他撂下茶盞,在月色之中負手而立,他那張始終待我溫柔深情縱容的麵孔,覆滿冷意與決然,“何笙,喬蒼沒有多少時日了,你知道多少條子會參與圍剿嗎。你留在他身邊隻會一同走上末路。既然你不肯自己斬斷,我來幫你。”

我瞪大驚恐的雙眼,顫栗搖頭說不,他一步步朝我逼近,我哀求他,直到我退無可退,後背抵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他手指不容抗拒掰開我的唇,指尖一抵,我感覺一顆細小微苦的丸藥滑入喉嚨,我拚了命要勾出來,在他懷中肆意嘔吐,但不論我怎樣,都已經無濟於事。

我在幾分鍾後昏昏沉沉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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