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歌心中下了決定,與半闕素雪打了聲招呼便立刻往蒙學館去了。兩個丫頭原還不情願要跟著,被她連唬帶嚇磨了良久這才放了她一人出來。

別說是路了,就連皇宮巡防禁軍的班次路線她都一清二楚,時歌有心要躲,這一路上撞見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西涼皇室一向人丁稀薄,蒙學館因此也並未大建,隻是在皇宮西麵緊挨內宮牆開辟了一處還算清淨的地界,距時歌所在的無念宮也有段距離。外臣行走宮中是不能乘輦的,這倒是讓一向養尊處優慣了的時歌生生走了大半個時辰。

許是文人風氣作祟,蒙學館與皇宮的金碧輝煌大相徑庭,宛如滿漢全席中的清粥小菜,除了花草山水的景象,便隻剩了一間間質樸的書屋案牘。

方才一踏進這裏,時歌眼神便暗了下來,前世她是這裏的常客,隻是後來林裴澈不再是蒙學館的先生了,她便再也沒有踏入過此地。

一間間的尋去,指尖拂過這的一磚一物,時歌腳步微頓。

世事難料,如今以時歌的身份再入蒙學館找林裴澈,真真是應了物是人非四字。

先帝少子,除了先皇後所生的蕭正則與蕭靈均,就隻有德妃還育有一個皇子蕭成睿,因此蒙學館也隻是他們三人的學堂而已。後蕭成睿封成王入住王府,蕭正則登基為帝,後宮一直無有所出,蒙學館便成了妙儀公主一人的天下,日日都要去待上大半天。

倒不是好學,隻是因為那裏有個她心儀的人。

尋了一周也不見有人,時歌有些煩悶。今日若是不能見上林裴澈,日後還不一定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但蒙學館委實不大,書間沒有人,莫不是會在那?

心念甫才一動,步子就已經邁向了後院。蒙學館雖說不大,但卻有一處好景致。

假山樹叢林立間,一條蜿蜒的水橋直通湖心的六角玲瓏亭。大半的身子都隱在了假山後,時歌遠遠看到簫靈均攏著繁複宮裝的琵琶袖埋頭在畫台後,一襲青衣墨發的林裴澈則於一丈外負手而立。

不用湊近,她便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了。

蒙學館後院這汪小湖種滿了夏荷,一到荷花盛開的時節,站在玲瓏亭中滿湖滿眼都是綠葉粉荷,當真是應了那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

玲瓏亭作畫,可是她當年為數不多能靜下心來做的事了。那時的她隻覺得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陪,心神蕩漾間瞧什麼都是情意綿綿。

現在她成了一個旁觀者,哪怕她站的這樣遠,都能感受到林裴澈身上流露出的疏離,以及那平靜如水的眼眸。

當下已到八月下旬,荷花早已過了盛期,隻剩荷葉還浮於水麵,在微風中搖搖欲墜。

明明景致蕭瑟佳人無情,那時的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魔,才會覺得林裴澈願意陪她下棋陪她作畫是為有情?他是蒙學館的先生,這些皆是分內之事,她卻不明白……

少女情懷總是詩,簫靈均的少女情懷全都給了林裴澈。

“澈哥哥,你覺著我這畫有進步麼?”蕭靈均抬起頭一臉討好般的笑意看向身旁的人:“這畫我都練了許久了,總覺得自己沒有領會到要點,你看這線條我畫起來一點也不順手,澈哥哥不如你仔細教教?”一改當夜對著沈紀冷言厲色的語氣,蕭靈均此刻聲音甜膩的讓人臉紅。

幾句話順著風飄進時歌耳朵裏,讓她不覺蹙了眉渾身一顫。

她怎麼不知道她以前居然這麼齁得慌。

時歌離得遠,林裴澈聲音一向輕聽不見說了什麼,隻見他的目光焦距在畫紙上,薄唇開合兩次便沒了動作。

時歌這才憶起,當年她總是借由各種各樣的事情想與之多攀談幾句卻總是收效甚微。現在想想,林裴澈分明就是不想應付她,卻礙於她公主的身份,不得不‘忍辱負重’在一旁聽她呱噪。

所以說是教她作畫,實則是她一廂情願自顧自話,林裴澈開口的次數甚少,基本上她興致勃勃說了大半天他才會不痛不癢的應上幾聲。

當時芳心暗許的她還誇讚他自成風骨更是癡迷,如今想來,她就是一個笑話,她的深情厚誼非凡沒有得到回應,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最終落得個遠嫁南疆暴屍荒野的下場。

纖纖玉手攀在假山石上暗暗收緊,粗糲的石頭將她的手掌隔得生疼,時歌的麵上毫無血色,神情恍惚。

原來,這就叫旁觀者清……

冷眼看著簫靈均的含羞帶怯,看著林裴澈的一派淡然,她突然明白,前世種種是如何都回不去了,她不再是西涼尊貴的公主,再不會對林裴澈抱有絲毫情愫!但蕭靈均畢竟也是她的從前,若是她能勸她放下,應當會真正快活很多罷。

無論如何,她是不會讓上一世的結局在這個蕭靈均身上重來一次的。

一片落葉被風掛落,鋸齒的葉緣劃過臉頰,帶起一陣細微的刺癢。

時歌下意識地抬頭,參天古樹的枝幹之上,荊溟一身墨色勁裝裹身,長刀在側,視線與時歌突如其來的抬頭相撞,漆黑如夜幕星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