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的都是佛的世界(2 / 3)

記得一九八九年我訪問大陸時,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老緊緊地握著我的雙手,說道:“讓我們共同推動人間佛教吧!”後來他還公開發表了人間佛教的五項特性:一、群眾性,有廣大的信徒;二、長期性,佛教不會是一時一刻,而是長遠為大家所接受;三、國際性;四、民族性;五、複雜性,亦即融和性。最近,烏克蘭的新聞學博士斯大涅徹涅擴先生來訪,他也說:“雖然我信奉東正教,但是對於佛光山的人間佛教向往已久。”可見“人間佛教的性格”已成為全球人類未來幸福的指標。

建立“人間佛教的性格”,就是在建立美好的人間淨土;建立人間佛教的性格,就是在建立佛化的清淨生活。希望我們每位佛教徒都先從自己開始,建立起“人間佛教的性格”!

隨緣不變是最好的性格

《大乘起信論》是我最喜愛的佛教經論之一,我曾經五次研讀,三次講說,深感論中“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是為人處世的最好性格。

年幼時,我曾立誌將來開設農場、學校,服務鄉梓。從佛學院結業出來以後,如願以償,在小學擔任校長並兼任教師,令我欣喜不已。當時曾有人暗示我:在世俗上教書,以脫去僧裝為宜。但我棄之不理,因為盡管我隨順世緣,教導學童,然以比丘身度脫眾生是我永世不移的誓願。五十年來,我一襲僧袍,不但在中小學任課教書,也曾應邀在東海大學、文化大學等大專院校講授人生哲學十餘年。嚐聽人說我是個“做什麼就像什麼”的和尚,回首往事,隻覺得慶幸自己不但具有“隨緣”的性格,更能秉持“不變”的操守,從一而終。

在小學任教的同時,一位親戚想和我合作開設農場,因與我年少時的理想不謀而合,故欣然應允。但談及細節規劃時,他表示要養魚豬牛羊,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飼養動物呢?種植果蔬不是很好嗎?”他答道:“動物的排泄物正好可以作為植物肥料,提高生產;長大以後,又可以賣給市場,增益收入,一舉數得。”雖然他言之鑿鑿,計劃周詳,但我還是毅然拒絕,因為愛護有情是我終身不易的原則。

一九四九年來台後,我經常為報章電台供稿,當時某報社曾以高薪力邀我擔任主編,不過,我始終不為所動,因為每天挑燈夜戰,撰寫各種不同體裁的文章,是為了隨順眾生根器,以文字般若來淨化人心,並非當作一種維生的職業來苦心經營。我衷心地認為,做好一個出家人才是我終生不變的使命!

盡管我隨喜結緣,但從不與世俗同流合汙,因為我有強烈的善惡是非觀念,所以在窮困潦倒之際,我不為厚利而趕赴經懺,雖然過了一段饑寒交迫的日子,卻在佛道上啟悟更多。四十多年前,宜蘭縣競選市長時,一位素行不端的候選人強迫我在演講時為他說幾句好話,我不但不予答應,反而呼籲大家不要選他,這種耿介的作風雖然開罪一些權貴,卻贏得更多信徒和群眾的喝彩。

初建佛光山隻是為了辦學,不料來山的信徒香客日益增多,為了順應他們的需求,我們供應汽水、糕餅,後來更建設各種文教、慈善事業以為度眾的方便,一些商業人士看中佛光山廣大的信眾具有龐大的消費能力,曾數度以增加收益為由,與我洽談合資經營之事,然而每次都被我嚴詞拒絕,因為盡管開山以來,我們都在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艱難度日,但“非佛不做”是我向來不變的原則。多年來,一些社會人士不明就裏,以訛傳訛,扣我以“企業和尚”之名,並用“商業化”來抹殺佛光山度眾利生之實。麵對這些,我也隻有“隨緣”止謗,以“不變”來應付萬變。

宏璟建設公司第一次股票上市時,創辦人張姚宏影女士邀我為其開幕致詞,並且說這是她兒子擔任董事長以來的第一件大事,希望我無論如何能抽空前來。當下自忖:如果應允此事,外界又要把我和商業聯想在一起,大做文章了。這時,天下文化公司剛好將第一本《傳燈》送到我的手上,看著封麵的書名,我突然想到:張居士為了要將佛法的信仰明燈傳給下一代,苦心地安排這次講座,我又何忍為了潔名而拒人於千裏之外呢?於是決定依約赴會。

在講座上,我勉勵大家:“我們不但要有心外的財富,也要有心內的財富(智慧、慈悲);不但要有現世的財富,也要有來世的財富(功德、福報);不但要有一時的財富,也要有永恒的財富(真如、佛性);不但要有個人的財富,也要有共有的財富(利益、功德)。”說罷台下一片掌聲雷動。一年多來,張居士每次提到此事,總是津津樂道。

當年十一月,張居士與我同赴德州巡視道場時,又和當地信眾談及開幕當天開示的內容,在座的大眾驚喜地向我說:“您把佛教的財富觀說得這麼深得人心,真是太妙了!”其實不是我說得好,而是佛法周遍圓融,有如千江映月,能隨緣應現各種領域,卻又不壞因緣和合的空性。多年來,由於掌握這項要領,所以我每次說法,總能得到聽眾的共鳴。

例如:到工廠弘法,我告訴勞工們:“好的工廠能生產優良的產品福利社會,壞的工廠不但製造瑕疵的產品,而且還汙染環境。人心有如工廠,保持一顆清淨的心靈才能帶來歡喜的人間。”到監獄布教,我告訴受刑人:“應當珍惜這段與世隔絕的時期,反躬自省,對於一切苦難,都要視為人生的挑戰,自我教育。”到學校演說,我告訴學生們:“學習不隻要求得知識,更要開啟智慧;讀書不隻要求得學問,更要身體力行。”

有些虔誠的信徒為了供養我一餐素食,特地將廚具洗了又燙,燙了又洗,甚至購買全新的鍋碗瓢盆,以示謹慎恭敬。我得知此事,連忙阻止,因為佛教提倡素食,主要在長養悲心,不是矯情作怪;僧侶出外應供,是為了讓檀那歡喜,大家共結法緣,不是去添人麻煩。信徒們聽了我這番開導以後,更加高興地布施供養。

台灣人向以聰明靈巧著稱,商人為增加素食銷路,紛紛用黃豆製成素雞、素鴨、素肉、素魚等幾可亂真的素食產品上市。一名異教徒曾向我責問:“為什麼佛教吃素,卻要做成葷菜形式?”我告訴他:“幾十年來,我都沒有看到葷菜,隻看到豆皮做成的素料。”經雲:“心淨則國土淨。”本著清淨的胸襟,隨緣度日,人間何處不是淨土?很多人說素食者出外很不方便,但是多年來,我經常四處雲遊,吃素不但沒有為我帶來困擾,反而使自他功德圓滿,讓大家皆大歡喜,我想秘訣就在於我能隨緣不變吧!

“隨緣”是自他互易立場,隨順當前的環境,但絕非隨便行事,苟且偷安;“不變”是擇善固執,一以貫之,但不是墨守成規,泥古不化。四十年前剛來台灣時,當地同胞大多赤腳,足履羅漢鞋的我反被視為異類,因此索性將鞋子扔了,穿著一襲破舊的短褂和大家一起工作,以求入境隨俗,同事攝受。數年後,駐錫宜蘭弘法,我換上整齊的衣履現身度眾,並且不惜節省飯錢,為弟子買布縫衣,乃至多花一倍的價錢購買僧鞋,以增加商人的利潤。直到現在,我仍主張僧裝的整齊統一,以促進佛教的團結發展。

我曾經隨侍師父在小茶館裏品茗,也曾經與道友在街邊麵攤充饑;我曾經在廁所邊上與臭氣衝天的尿味共處一夜,也曾經在森林草寮的泥地上,以撰文寫稿度過悠悠歲月。粗食布衣、簞壺瓢飲已成為我不變的生活原則,所以這幾年來,雖然在弘法途中,不得不承順信徒的厚愛,住在他們預訂的五星級飯店內的總統套房,實則佛光山簡陋的榻榻米才是我最向往的安樂窩。盡管弟子們為我備辦高級用具,實則無論到哪裏,隨便的一桌一椅,就足以辦公。在隨緣的生活與不變的原則相行無礙之下,我享有了收放自如的人生。

多年前,我到西來寺巡視工程,依勤特地跑來問我:“師父!不知房間裏的花插得是否令您滿意?”我先是愕然,隨後說道:“我沒有看到房間裏有花,倒是一進庭院,就瞧見花兒凋萎了。”原來他知道我要前來,不但預先將寮房裏外打掃得一塵不染,並且特地在各個角落布置各式各樣的鮮花,隻可惜我是一個隨緣的人,沒有留意花的樣子,但是花開花謝卻引發我無常的感慨,提醒我在佛道上精進不懈。

數年前的春天,我到荷蘭弘法,信徒一定要帶我去公園親睹當地的繁花異卉,在不忍拂意下,我隨緣同往,萬紫千紅展現眼前,的確美不勝收,我回想過去曾經參觀過的法國巴黎盧浮宮、大英帝國博物館、莫斯科紅場、埃及金字塔……這些不同時代、不同地點的建築,在美的意境上或有差異,但是美的價值卻是亙古不變的。偈雲:“百花叢裏過,片葉不沾身。”任滄海桑田幻化無常,隻要我們擁有一顆不變的佛心,春城何處不飛花?

曾有信徒問我:“為什麼佛光山的別分院總是建在KTV、卡拉OK、美容院、夜總會的上麵呢?”我笑著說:“因為天堂在上,地獄在下。”多少年來,這些道場有如紅塵中的淨蓮,不知為多少都會居民種下得度因緣。

二十多年前,慈莊、慈惠、慈容等赴日留學,臨別時,我告誡他們:“盡可以隨順日本的佛教習俗,但是中國佛教的僧裝、素食,乃至禮儀,絕不能改變。”後來,他們不負眾望,全身而返,載譽歸來,並且贏得日人的一致尊重。三十年前,我派遣心平、心定到台北學習焰口佛事,言明三個月為期,不料一個月不到,即學成回山。有人問:“為什麼不在台北多留些時日?”他們回答:“當地信徒的佛事供養十分豐厚,深怕長此以往,斷誌喪節,所以決定速歸,效命常住。”我常主張:“佛教徒要化導社會,但不為社會所化。”他們可說已深得“隨緣不變”的三昧了!

反觀社會上有些人因為一味隨緣,卻失去宗旨,結果隨波逐流,沉淪苦海,無法自拔;有些人則太過堅持原則,不能融通,反成執著,不但喪失人緣,也使事業的發展受到阻礙。所以,唯有掌握“隨緣不變”的方針,對感情不執不舍,對五欲不貪不拒,我們才能擁有和諧的人生。

感動是最美的世界

有許多人問我:“是什麼力量,使得您在麵臨這麼多的橫逆阻難下,還能屢仆屢起,永不灰心?”我想,這與我生來容易感動的性格有著密切的關係。由於我很容易被一個人、一件事深深感動,因此呈現在我心裏的世界,永遠都充滿著光明美好,從而鼓舞我不斷向前邁進。

影響我畢生最深刻的感動,是來自家師誌開上人的一言一行。他雖然望之儼然,但是詞語中肯,每一句話總是深切時弊;他雖然觀念新穎,然而講求務實,每一行事從不徒喊口號。由於他的高瞻遠矚,常住棲霞山寺在當年兵連禍結、經濟蕭條的日子裏,不但得以自給自足,還能濟弱扶貧,令人感佩不已。

對於我這個唯一的入室弟子,他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因此總是將滿懷殷切的期許隱藏在聲色俱厲的棒喝之下。就在兩次近乎生離死別的事件裏,我被他泓深的道情法愛感動得涕泗縱橫。

一次是我十七歲那年重病垂危時,他遣人送來半碗鹹菜;另一次則是一九四九年他聽說我想去台灣弘法,即親自辦齋,為我餞行。由於這兩次深切的感動,奠定我盡形壽為佛教獻身命的決心與毅力。

感人的言行也足以影響一個人日後做人處世的觀念,聖璞法師的古道熱腸就是一個例子。

我十一歲時,抗日戰爭爆發,家父旋即在經商途中失去聯係。我曾隨母四處尋父未果,失怙的陰影始終籠罩在我幼小的心田裏,揮之不去。

十六歲那年,我將思父之情宣泄在作文簿上,定題為《一封無法投遞的信》。當時任教國文的聖璞法師閱畢,在評語欄中寫著:“鐵石心腸,讀之也要落淚。”並且花了兩個鍾點,在課堂上念給同學們聽。對於這種厚愛,我已是感激不盡,沒想到過了半個月以後,他神采飛揚地拿了一疊報紙給我看。

原來,他在課餘時,將這篇文章謄寫在稿紙上,並且親自投郵到鎮江《新江蘇報》,竟獲連載數日。老師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我了解他之所以在報紙刊登後才讓我知道,是為了怕萬一不被錄用會傷害我的自尊。老師這種慈悲後學的風範令我感動不已,後來我一生都以他這種為人著想的精神待人處世。

二十三歲時,我來到台灣,由於當時局勢動蕩不安,而且地域觀念濃厚,外省籍的僧尼備受奚落,度過一段極為艱辛的日子。幾年後,輾轉來到新竹青草湖靈隱寺,幸遇住持無上法師,他們從沒有把我當成外省人,而一以法師之禮相待。因此一九五一年我就擔任台灣佛教講習會的教務主任,這在人情紙薄的當時,真是彌足珍貴。

四十年前的台灣,物質還很缺乏,生活非常艱苦,一位善心的老菩薩總是偷偷地煮一碗麵,為我療饑止餓。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每次她用布滿皺紋的雙手將熱騰騰的麵碗,就著我寮房的窗欞送進來時,湯汁滴在窗欞的景象。隔著氤氳的蒸氣,看著她臉上愉悅的表情,我的心裏往往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動。就是因為這些點點滴滴的感動,讓我在新竹教書兩年。

來台初時,有鑒於正信佛法的衰微,我為《覺生》雜誌撰寫佛教文章。記得我的一篇短篇《茶花再開的時候》登載出來以後,中興大學錢江潮教授特地帶了多位同事從台北到中壢來看我。

回憶當年的社會普遍輕視爬格子的文人,而佛教淪為迷信之流,更不獲得知識分子的認同,所以當我目送著他們回去的背影時,心中的感動真是不可言喻。

稍後,我的另一篇《真正的皈依處》也蒙常覺法師青睞,他特地從香港買了一隻派克K金鋼筆送我以為鼓勵,這在物資缺乏的當時,顯得格外寶貴,而他的一番隆情厚誼更是感人肺腑。我告訴自己要加倍努力寫作,以不負眾望。

於是,我憑著一股弘法熱忱與初學的日文基礎,廣為搜集資料,翻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並且撰寫《釋迦牟尼佛傳》,當我寫到諸佛菩薩度化眾生的用心良苦時,往往被感動得淚流滿麵,不能自已。常常在深夜時分,寫到一半的時候,我走到佛陀的聖像前頂禮膜拜,一方麵希望仰賴加持的力量,能將諸佛菩薩的慈心悲願廣為宣揚;一方麵立誓效法,唯願自己也能生生世世來此娑婆度化眾生。

不知是我的真心與諸佛相應,還是一片赤誠感動了讀者,不但寫作的過程十分順利,在書籍相繼問世以後,也獲得許多回響,更難得的是居然有一些信徒自願發心挨家挨戶地去推銷。我在感動之餘,隻有勉勵自己更加精進弘法。

或許是在不斷地發願中,長養了自己的信心與道念,我從弘法事業裏擷取到不盡的感動以為資糧,使我在苦中不覺苦,在累中不覺累。

記得在宜蘭弘法時,我曾經舉辦一連串的環島布教活動,我們總是在說法結束後,帶領在場的聽眾一起祈願。有一天,我們來到台北縣的頂雙溪布教,在節目的最後,我們按照往例,用幻燈片打出一尊佛像,然後由一位布教員麵對佛像,念著我事先寫好的稿子:

“偉大的佛陀!我們是宜蘭念佛會弘法隊的隊員,今天我們把佛陀您的慈悲、智慧、功德,帶來給頂雙溪的大眾,請求佛陀加被這裏的人們,讓他們在您的佛光庇佑之下,能夠獲得幸福安樂的人生。”

像這樣的講辭,我已是耳熟能詳,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當布教員用充滿虔誠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散播出來的時候,卻深深地叩擊著我的心房。我望著莊嚴的佛像,情不自禁地潸然涕泣,並且在心中默默地許下了一個願望:“我要將整個身心奉獻出來,為弘法利生而努力。自今而後,凡是有眾生需要佛法的地方,無論是窮鄉僻壤,或是蠻荒漠地,我都願意不計一切,前往布教。”

因此,台灣的監獄、工廠、學校、軍營、工商企業、公私機關,乃至全球五大洲,都有我講經說法的足跡。數十年來,無論哪一位,隻要他歡喜聽我說法,就算是犧牲吃飯睡覺的時間,我也必定如其所願,讓他滿載法喜而歸。

直至今日,我每天應邀南北弘法,洲際穿梭,說來真是辛苦備至,然而這樣的付出所得到的感動卻是無價的。但看信眾為了一票難求,而提早趕到會場門口,不惜在風雨中挨餓排隊,甚至一九九三年我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講經時,還有遠自巴黎乘坐十數小時飛機專程聞法的虔誠信徒,我心中那種澎湃的感動,根本不是區區筆墨所能形容。後到的聽眾來到座無虛席的會場裏,隻有蹲踞一隅,或貼壁而立,看到大家那份凝視專注的神情,那種會意拊掌的樣子,在在都引起我無限的感動。

記得有一次,我在講演中隨興提到:“將金磚放在床底,不如拿出來花在有用的地方。”沒想到一位聽眾果真將他床底下的金磚完全布施出來。史忠居士在聽我講經時得知佛光山要興辦大學,會後即刻將他全部的養老積蓄一百萬元捐贈出來,作為建校基金;在香港還有一位先生每天努力地開出租車,以供應兒子的留學費用,在聽了我的講演後,發願隻要是出家人坐他的車子,再遠的路程也不收車資。凡此都在我的心湖裏掀起朵朵感動的浪花,久久波動不已。

最值得一提的是陳劍城居士,三十年來,不但每場必到,而且從頭到尾,時時都在點頭微笑,這種心意的布施所帶來的鼓勵比掌聲還要可貴。

在幕後默默耕耘的義工們更是感人,他們或為布置現場,或為指揮交通,或為準備便當,或為清理善後,總是早到晚歸,忍熱耐寒。我永遠記得一位義工曾經和我說道:這些都不算什麼,因為看到我不辭辛苦前來講經,他覺得十分感動;看到這麼多人前來聞法,他也同樣覺得十分感動。而我聽了這番令人感動的話語,雖然佇立在蕭瑟的寒風中,心裏卻感到無比的溫馨。由於大家的彼此感動,圓滿了一場場殊勝的弘法活動,也成就了多少人永恒的法身慧命。感動,真是一個最美好的世界啊!

相對於弘法活動的立竿見影,百年樹人的教育事業更需要多人的努力發心。一九六四年,我在高雄創辦壽山佛學院,一位法號慈介的陳老菩薩每天四處奔走,為我們勸募道糧。每當看到裹著小腳的她為我們辛苦忙碌,心中非常不忍,總想上前和她說幾句話,而她卻逢人便說:“師父真是慈悲,為我取名慈介,重新賜給我兩隻腳(指介字下麵的兩豎),我要用它來走路結緣。”

山下木材行的一對夫妻是小康之家,自願以一車十五元的特惠價格,供應我們燒柴火用的木屑。他們一個月上山兩次,每次總是一個在前麵用力地拉車,一個在後麵使勁地推車,雖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到達山門,但是那種歡喜謙遜的態度,叫人見了無不動容。

由於大家的發心護持,使得壽山佛學院人才輩出,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於是我們又在佛光山建立叢林學院,至今辦學不輟。

我在宜蘭林美山創辦佛光大學時,承蒙縣官和縣民的鼎力支持,使得購買土地以及申請建校的過程十分順利,我的心裏真是感激不盡。動土那天盛況非凡,聽說有許多人是搭了一晚的夜車,在清晨時分就已經來到山上,準備動土典禮及園遊會的各項事宜。這種虔誠的心意,連大自然也似乎為之感動,而在灑淨時出現“天降甘霖,地湧聖泉”的祥兆,使得與會者個個歡喜踴躍,紛紛掬水而去。

回想我在世界各地建寺安僧,也曾見過不少瑞應,但都不及徒眾的發心令我感到欣慰。記得初建佛光山時,我們經常與洪水搏鬥,每當豪雨來臨時,依恒總是率先領眾搬沙包,運棉被,以減少水勢洶湧的衝刷力量。往往一場奮鬥結束時,耳邊隱約傳來起床的板聲,隻見他遠遠走來,全身上下完全濕透了,臉上居然還掛著一絲微笑。

龍亭的工程也是血汗的結晶,尤其在加蓋屋頂之際,適值黃昏,工人均已下班,為了防止灌漿中止,將有屋裂漏雨之虞,全山徒眾負起接班工作,由兩輛摩托車發電照明,繼續施工。依嚴爬到屋頂上砌水泥,因為頂部過於陡峭,水泥粘不住,一直往下流,隻好用雙手塗平,結果皮膚都被水泥侵蝕得皮破血流,卻從不叫痛喊苦。

慈莊為了籌建美國西來寺,更是煞費周章。他與依航等人冒著寒風細雨,挨家挨戶說明解釋,請人簽名,經過百餘次公聽會,才獲得政府允許建寺。而工程方麵又是一波三折,前後耗費十年的時間才告落成,其中的辛酸令人難以想象,可是從來沒有看到他皺過一下眉頭。如今他已年過花甲,但是為了各地建寺工作,仍然馬不停蹄地南征北討,一旦建築完畢,他又立即將寺院拱手讓人,這種功成不居的精神令大家都覺得十分感動。

心平更是了不起,他跟隨我近四十年,參與各項建設,一九八五年,我將住持之位交付給他時,曾和他說:“真是對不起你!我將佛光山一大堆的債務留給你來承擔。”他卻說:“師父!您不要這麼說,以後誰要再說佛光山有錢,我正好可以拿這些債務給他們看。”敦厚的心平從來沒有將債務示眾,倒是這些年來難為他默默地挑起佛光山的重擔。

在家弟子的忠心耿耿也是頗為令人感動,例如早年在宜蘭皈依的弟子如郭覺航、蕭慧華、吳寶琴等三人多年來護法衛僧不遺餘力,而且直到現在,隻要我說有客人要來,他們總是二話不說,即使是三更半夜也會不辭辛勞,煮飯燒菜,掃榻以待。

黃秀蘭四十年前由於各種因緣不具足,未能如願出家,但是後來卻把她的夫婿黃世梁也度來佛門。數年前,他們結束一切世俗的事業,全心全意來到佛光山,以服務大眾為樂。

郭道光在果樂齋供應齋麵素點,從一頭烏黑的秀發做到現在白發皤皤,任勞任怨的精神已成為佛光山優婆夷的典範。

邰保成為朝山會館煮飯二十八年,供養十方大眾,那種勤勞刻苦,無人不稱道。

張碧英在朝山會館典座,眉毛被火燒掉的痕跡與手上累累的傷疤,為她二十多年來的努力作了最佳的見證。

多年來,佛光山備受嫉妒者的打擊摧殘,然而由於大家的齊心協力,一切的橫逆阻難都成為增上的因緣,佛光山非但沒有被打倒,反而屹立不搖,更加茁壯。凡此有目共睹的事實感動了山外的人士,一些人紛紛捐地獻寺給佛光山來管理。其中基隆極樂寺的修慧老法師最為難能可貴,不但一次將所有手續辦清,而且把所有財產全部捐出,以做個快樂的“佛光人”自居。

嘉義圓福寺則在過去的管理人陳鬥□義正辭嚴的呼籲下,促使所有地主一致簽名,因而成就了一樁美事。自忖與他們既非隸屬同門,又非眷屬親友,竟能承蒙他們如此抬愛,心裏實在是非常感動。因此,我悉心擘劃重建工作,我派遣優秀徒眾前往管理,如今不但道場的法務欣欣向榮,連附設佛學院的校務也蒸蒸日上,想來應無愧於重托矣!

出家人割愛辭親,以天下眾生為道侶法眷,徒眾承受法乳,其知恩反哺的孝行往往比親生子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十年前宜蘭念佛會學生會的班長林清誌、林秀美夫婦,當時隨著我上山下鄉說法布教,如今兒女都已成家立業。自六七年以前,我每個月都收到他們三千元的郵彙供養,卻從未給他們隻紙片字或是電話感謝,然而他們還是每月定時寄錢給我,不曾間斷。試問現代社會的兒女如此孝順者,又有幾人?榮民總醫院X光專家李武彥,也是皈依三十餘年的弟子,平日對我恭敬有加,每次總是以電話問候我的健康,不時催促我去檢查身體,我卻常常因為法務倥傯而抽不出時間,他就親自跑來,“咚”的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總是被他感動得不得不去醫院。

每於清夜捫心自愧:我星雲何德何能,竟得如此殊遇?也曾在閑談間問過我的徒眾:為什麼要待我那麼好?他們竟然都異口同聲說道,是我的言行讓他們感動在心。

慈莊經常說,他之所以披剃出家,就是因為被我為法忘軀的精神所感召。慈惠觀察入微,時時將我不擾大眾的生活瑣事拿來教育學生,他認為落實在生活上的善業才是真正的修行。慈嘉一直記得,十多年前佛光山房舍不敷使用時,每到人山人海的法會期間,我總是將寮房讓給信徒,而自己卻睡到陽台頂上。依空則說,他的父親張老先生早年來山小住,當我得知張老先生腸胃不佳時,即刻將眼前侍者準備僅有的一碗花生湯端去給他喝。直至臨終,他還念念不忘我的體貼關懷……這些陳年舊事,若不經人道出,我早已不複記憶。惟細細想來,我這一生雖然別無長才,但由於我很容易受到感動,所以自己也一直努力地體察人意,恒順眾生,沒想到在給人歡喜中,自己也獲得了更多的歡喜。

記憶中最深刻的是一九七四年曾有四位新加坡少女結伴來山遊玩,我帶著她們到剛落成的朝山會館參觀,目睹她們對僅有的一間高級套房那種欣羨的模樣,於是不顧管理主任的反對,安排她們住了一晚。她們回國後對這件事念念不忘,竟然每年捐贈大筆資金來山。

另一次是十多年前,馬來西亞籍的黎姑首次來山,我無意中見她步履維艱,即趨前關照,沒想到她回國後,也是傾囊捐資。金錢財物對於道場事業的發展固然重要,然而令我最高興的莫過於他們在佛教所結下的善緣,一定會在將來開花結果。

佛陀在菩提樹下成道時,曾經驚歎:“大地眾生皆有如來德相!”我從動物的善良本性中,證實了佛陀所說真實不虛。四十年前,宜蘭慈愛幼稚園所豢養的一隻猴子曾經溜到對麵的大樓上玩耍,任憑大家想盡辦法,都無法讓它下來。但是經我一聲嗬斥,它立即連跳帶爬,跑回籠裏,這種“認主”的特性,一時之間傳為感人的佳話。

佛光山在多年以前,養過一條善解人意的狗兒,名叫“來發”,盡管我有時故意對它不理不睬,它每天總像護法一般,緊緊地跟著我,寸步不離。後來,它預知時至,為了恐怕大家見了難過,就獨自到後山,掘了一塊凹地,躺在裏麵,默然而終,直至今日,大家還是對它懷念有加。

大慈庵的一隻八哥頗具慧根,一些佛門語彙,諸如:“阿彌陀佛!”“各位護法信徒大家好!”……它都能朗朗上口,隻見它每日搖頭晃腦,念念有詞,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有一回,一名徒眾用黑布把鳥籠罩了起來,它竟然出其不意地用台語高呼:“我要熱死!我要熱死!”聞者莫不拍案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