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完全黑沉下來，稀稀落落的星鬥逐漸布滿整個黛紫色的蒼空。柔風習習，比起燥熱的白天不知要涼爽多少。建康城南外的大堤上照例或躺或坐擠滿了納涼的百姓，三五人、七八人聚一堆，東家長西家短，熱鬧異常。
微弱的光影中，一名宮侍小碎步踏上崇化殿沿，在簷下站定，低聲道：“陛下，車駕已準備妥當。”殿內哼了一聲，文帝走出來，對著夜空深深吸口氣，舒舒懶腰，不言聲走下殿階。階下幾名宮侍立時跟上來。拐過殿後長長深巷，在一處大院前停下。隔牆聽得院裏傳出幾聲“咩咩咩”的羊叫，文帝濃眉一挑，大是興奮。
院內，一座不過五六尺高的車駕靜靜地置放當院，四角各挑一盞泛著蠟燭光影的大紅宮燈，通體鋥亮，將整個用層層細絹裝飾起來的車體映得愈發光彩奪目。前麵兩隻通體如白漆，沒有一絲雜毛的壯羊架轅，兩邊各有一隻拉邊套。也是心血來潮，文帝記不清哪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乘坐一架羊車奔跑在無盡的曠野中，耳畔風聲呼呼，兩側綠草青青，遠處太陽象個通紅的大火球懸掛在遙遙的西方天際，整個天地間寂靜異常，文帝但覺心旌搖曳，心境舒暢。一覺醒來，迅即派人完全按照自己夢中的想頭打造羊車。內廷宮侍雖覺奇怪，卻也不敢多問半句。
吃過晚飯，文帝坐進羊車，出了崇華殿，向後宮駛去。羊蹄子踏在後宮一色青磚墁地的通道上，發出“叭叭叭”的聲響。後宮內值守宮侍大感好奇，紛紛避讓。這些日子，各部曹官員奏報天朝境內轄治清明，百姓安居，各地糧食連年豐收，稅賦逐年上漲，國庫盈實，到處生機勃勃，文帝自是歡喜。他靜靜地躺在車駕上，閉目靜思，踐祚已有八年有餘，自己不過才二十多歲，他自覺是一位賢明君主，堪比史上任何一位有為帝王。因此，他完全有理由也有信心滋生驕傲心緒。此刻他隻覺胸腔內陡然生發一股從未感受到的滿足和自豪，眼前一片光明。先帝開創煌煌天朝基業，營陽王卻受製於顧命佐臣，未有建樹。天朝險些遭受大劫。幸虧自己登祚，勵精圖治，奮發拚搏，挽天朝於頻危之時。營陽王玩劣成性，荒廢政業，他不明白先帝為何要將重擔交於他手，顧命佐臣徐羨之、傅亮等人及時廢黜少帝，迎立自己，這與其說是個機緣，倒不如說是天命。徐、傅等人雖有大逆之行，獲罪伏誅，不過沒有他們自己也許還在江陵為王。世事當真變幻難測啊，這樣一想，文帝隱隱覺得當年未免下手恨一些，不禁多少有點懊悔：徐、傅等人事實上貶出朝廷即可……
正想著，無人駕控的羊車驀地嘎吱一聲停住了。文帝睜開眼，見車前院落外麵是一片綠油油的青草，頭羊隻顧低頭吃草，駐足不前。兩名宮侍一路小碎步過來，正要呼喝羊車前行，被文帝止住。
“這是哪個宮院？”文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