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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奔馳車搖下後座玻璃,露出半張晦暗的麵孔,隻看男人下頷的胡茬,我便認出是誰。

緊隨其後的幾輛車相繼擦肩而過,卷起飛揚的塵沙,黃土漫天,萬籟俱寂,男人拿手絹掩口,直截了當說,“關參謀長看戲的觀後感,不和我聊聊嗎。”

關彥庭長腿交疊,慢條斯理撫摸我滑膩的脊背,我瑟瑟發抖,一個勁兒往他懷裏蜷縮,生怕被祖宗瞧見此刻衣衫不整的我。

我在乎的是他,是舊情,抑或尊嚴,我分不明。我隻覺如此狼狽的我,何苦雪上加霜留存他的記憶。

“我冒昧問一句,北碼頭打著沈檢察長旗號出港的貨物,究竟是什麼。”

祖宗意味深長說,“關參謀長是猜謎的隱世高人。”

話到這份兒上,心知肚明,聰明人交鋒,言辭不戳破是規矩,可說的也就說了,不可說的,是雷區。

關彥庭謙虛笑,“再高深莫測,也敵不過那位耍得公檢法團團轉的土匪頭子。”

帳篷簷下的油燈時明時滅,像鷹隼,像獵豹,像野狼,祖宗語氣陰森,“以前認為,東北沒有超脫我掌控的事,白道有我老子,我未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他鬆開幾枚紐扣,眉宇有六七分頹廢,“張世豪玩兒陰的,東北沒他對手。王凜幾斤幾兩,我有數。這盤棋他下不了,自始至終就是圈套。而且絕不單純的合作,張世豪掐住了王凜極大的命脈,他連侄女也舍得犧牲做棋子,九龍新界,逐漸發展為張世豪的庇護地,關參謀長,東北官場,有一算一,想提幹中央,唯一條路,連根拔除毒瘤這顆張世豪。如今已是天方夜譚。香港打通,深圳淪陷,澳門和雲南是他第二個老巢。”

祖宗講到這裏戛然而止,他氣悶點了一支煙,皺眉一口接一口吞吐著。

關彥庭似乎全然不在意升遷,無波無瀾鎮定自若,野心掩藏得很好,我一度錯覺,他是否真的滿足止步不前,我所揭開的麵紗,那個意圖顛覆沈國安皇權,劍指副國級之位的關彥庭,是眼前與世無爭的男人嗎?

他慵懶撐著額角,微垂眼皮,不疾不徐說,“沈檢察長所托非人,受王警處的蒙蔽,兩年來你不斷絞殺他,風水輪流轉,他不會善罷甘休。同朝為官,我給沈檢察長支一招。”

他匿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悅,“一封辭職書,甩在省檢查廳的辦公室,卸了職務,東窗事發,沈書記也方便疏通。”

祖宗聽出關彥庭落井下石的嘲諷和幸災樂禍的袖手旁觀,事實也差不多,不論三箱軍火是否押送到省廳或省委,它存在張世豪手裏,無疑是困頓祖宗前行危險重重的定時炸彈,它不見天日則已,一旦曝露,軍械庫槍支擅自走私,知法犯法,剝奪權力之餘,牢獄之災難逃一劫。

關彥庭不顧及同僚情分,祖宗也索性開門見山,“關參謀長出現在碼頭,是巧合,特意也罷,張世豪錙銖必較,除了他的一丘之貉,一律秋後算賬。林柏祥,九姑娘當初皆是他同盟,下場不也翻臉不認嗎?張世豪奸詐,我好歹和關參謀長有仕途之交,這一點緣由擺著,孰是孰非,孰親孰遠,你自有定論。”

關彥庭故作疲倦打哈欠,“我不能置之度外嗎。”

物極必反,怒極反笑,祖宗腹背受敵逼上梁山,無可掙脫的絕境當頭倒是徹底豁然了,“關參謀長不露麵,獨善其身。可你踏入港口的一刻,還有選擇嗎?”

他若有所思半晌,“大概沒有。”

祖宗言盡於此,他留下一句我等你消息,幹脆利落合攏了車窗。

悶鈍的聲音持續了三四秒,我下意識抬頭,僅剩的半尺縫隙,是他犀利的黑眸,恰巧停駐我身上,我倉皇無措,頭瞬間垂得更低。

奔馳駛出鐵門,嘩啦啦的落鎖響,關彥庭命令張猛升起擋板。

堤壩盡頭的江畔與明珠塔,閃爍著星星點點如同螢火的光芒,在悵惘跌宕的汽笛回蕩中,他眼底平息不久的火苗再度亮了起來。

他目光肆無忌憚侵略我乍泄的秋波春色,他不加遮掩,也攻擊性十足。

我好像從不曾認真品閱過這張臉,我一直畏懼和他對視,他給我一種莫名的自卑感,極致的肮髒,他是一麵鏡子,照人世浮沉,善惡美醜,照我沒有底線的浪蕩,不知廉恥的風騷,何止妓女,沾染了一星半點罪惡的人,都羞於麵對清廉矜貴的關彥庭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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