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親手做的,多年未下過廚了,手藝難免生疏,叔嚐嚐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歡的話我叫廚娘再換做幾樣新菜……先喝碗湯,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日’,方叔傷了胳膊,多喝點骨頭湯補一補,吃完回頭叫下人給你敷新藥,身子是大事,可不敢大意。”
一席如同拉家常般的暖心話,說得趙老蔫熱淚盈眶,手背抹了把眼淚,使勁吸了吸鼻子,趙老蔫歎道:“當年老漢隨大軍征伐西域,原以為是趟苦差事,卻沒想到,認識了侯爺是上天賜予老漢最大的造化……”
羅雲生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老蔫叔說反了,羅和內人能認識老蔫叔,才是我和內人最大的造化,也是羅家的大造化,我羅家從上到下,欠老蔫叔太多了,若非老蔫叔拚此性命,我娘那日還不知會怎樣呢,您是我羅家上下的恩人呐。”
受著家主的誇讚與敬仰,趙老蔫有苦難言,老娘與他有言在先,有些秘密就必須要幫他守住,趙老蔫是個粗人,但也看得出老娘是個有秘密有故事的人,而且顯然他並不打算將自己的秘密暴露出來,甚至連親兒子他都不想告訴。
所以,趙老蔫隻好守口如瓶,盡管這隻瓶子有點漏風……
看著趙老蔫略顯緊張的表情,羅雲生眨了眨眼,心頭浮起一絲疑惑。
忠仆家將一招橫掃千軍,救出家主,雖沒必要大肆宣揚,但……也犯不著如此緊張吧?他在心虛什麼?
懷揣著滿腹疑問,羅雲生叮囑趙老蔫好生養傷,然後走出他的屋子。
羅家前院一共四間大廂房,通常是下人們住前院,老娘住中院,後院則是家主羅雲生夫婦住的。
從庭院穿過前堂,老娘坐在中院拱門的石階上,眯著眼曬太陽,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享受美好的陽光,又似乎沉浸在往年的回憶中。
羅雲生隔著老遠,靜靜地看著他。
似乎……很久沒有這樣仔細而認真地看過老娘了。
當年羅家困頓窘迫時,母子都在為生計而奔波,忙著掙糧食,掙錢,都在努力地讓這個單薄的家延續下去。
猶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天,母親一身濕冷從外麵回來,手裏拎著一袋黍米,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朝他憨厚地笑,那幅畫麵回想起來,至今仍刺痛著羅雲生的心。
還記得母子二人坐在門檻上吸溜著麵,母親將自己碗裏僅有的一小塊肉夾到他碗裏,兩眼一瞪,用母親的威嚴喝阻了兒子的推卻。
兒子爭氣,羅家的境況漸漸好了,家裏的田地越來越多,為自家種地的莊戶也越來越多,不知不覺間,羅家從尋常的農戶變成了村裏最大的地主,不但重新建了大宅子,也請了管家雜役和丫鬟,村裏建起了作坊,長安城裏有了買賣,往來交遊者皆是當朝良臣名將,連闖禍都是驚天動地滿城直顫的高級禍,羅家赫然一躍而成了大唐權貴,聖眷隆盛,如日中天。
有田有錢,有權有勢,羅家無可阻擋地成了大唐的新興貴族,家大業大,官高爵顯,村裏的鄉親們豔羨之餘,總在背後悄悄議論,說羅家娃子定是星宿托世,此生富貴至極,並人為地製造出羅雲生出生時的種種異象來論證星宿說法的真實性。
羅家翻天覆地的變化著,可是老娘,還是老娘。
她永遠穿著粗衣陋裳,扛著農具下田勞作,不論自家的宅院多麼華貴,她仍每天習慣性地坐在門檻上,眯著眼睛曬太陽,與當年不同的是,她的身軀似乎更佝僂了,臉上不知不覺添了幾道抹不去的皺紋。
似乎感覺到羅雲生的目光,老娘睜開眼,與羅雲生對視,然後老娘咧嘴一笑,一如既往的憨厚樸實,平凡且安寧。
羅雲生也笑了,走上前和老娘一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
“娃,今咋咧?以前最愛幹淨的,今天倒不講究了。”看著兒子坐在髒髒的門檻上,老娘斜瞥了他一眼,威嚴的目光裏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沒咋,回去再換套衣裳便是。”羅雲生笑道。
接下來,母子二人沉默,一同眯著眼睛曬太陽,享受的神態如出一轍。
良久,老娘忽然道:“聽你婆姨說,行刺我的幕後之人找到了?”
羅雲生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頭:“說是找到了,但孩兒不太確定。”
老娘奇道:“不是齊王嗎?”
羅雲生想了想,道:“目前各種證據都指向齊王,按說應該是他了,隻是……孩兒心中仍有疑慮,並不能確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