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定定注視著他,用力點了點頭:“夫君的任何決定妾身都讚同,夫君想做什麼便去做,哪怕是最壞的後果,也有妾身陪著您。”
羅雲生的心情不太好。
他發覺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家主,他缺少一個正常家主應該具有的識時務曉利害的基本素質。世上的仇恨有的可為,有的不可為,有的仇恨當場就能報還,有的仇恨隔十年二十年才能施行,還有的仇恨或許終此一生都隻能忍氣吞聲。
作為一個家主,應該非常清醒地意識到屬於自己的仇恨是哪一種,是能夠當場報還,還是十年不晚。
羅家這樁仇恨很明顯屬於十年不晚的那一種,可是羅雲生卻偏偏想當場就報,不計後果的報,哪怕令自己身陷囹圄,前途盡毀,他也要報。
作為兒子,作為男人,甚至從個人的角度來說,這是有情有義的表現,可是作為家主,羅雲生現在的心態屬於很衝動很不成熟的那種,快意恩仇過後,帶給羅家的隻能是災禍。
可是……終究還是要報還的啊。
一個人活在世上,遇到的每一件事首先要權衡一下利弊,思考一番得失,預測一下禍福,再決定做不做這件事,而將這件事本身的善惡拋諸腦後作為次要的因素,這個人或許能平安活到壽終正寢,然而,他的一生真活得有意思嗎?臨終即將閉眼時,一生的回憶從腦海裏一一閃過時,會留下多少悔恨和遺憾?
羅雲生不希望自己臨終時帶著悔恨和遺憾閉眼,他應該是笑著的,表情充滿甜蜜的,如果彌留前還能開口說話,他希望能對膝前送終的兒女說,“我此生了無遺憾,或許做錯過事,但沒有做過一件遺憾的事,如果給我再活一次的機會,我的第二次生命仍會沿著此生的每一條軌跡重複地走下去,不會做不同的選擇。”
回想此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相遇離別,每一個或大或小的決定,捫心自問,如果再給一次選擇的機會而不改初衷,這才是真正的了無遺憾。
羅雲生想做一個這樣的人。
回到今日羅家所遇的躊躇困境,羅雲生接連三次問過自己,如果自己這次忍氣吞聲了,會給自己的一生留下悔恨和遺憾嗎?
會的,羅雲生甚至覺得自己的下半生都會因為這次的窩囊和妥協而陷入無盡的悔恨自責中。
那麼,還怕什麼?
走出家中後院的廚房,羅雲生手裏拎了一個食盒,食盒內裝了一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還有一碗熬得濃鬱如汁的骨頭湯。
這些菜肴都是羅雲生在廚房親手做的,對羅雲生這種凡事講究精細,尤其是吃食特別挑剔的人來說,由他親手做的菜,味道自然差不到哪裏去。
自與玉兒成親後,羅雲生已很少做菜了,玉兒成了當家主母,經過最初的適應磨合,以及家中廚娘的悉心教授之後,她便學會了羅雲生喜愛的各種菜色,令羅雲生在家裏的生活格外舒心。
今日羅雲生親自下廚,做好了菜之後拎著食盒,來到前院的東廂房裏。
受傷後的趙老蔫便住在這裏。
趙老蔫的傷勢很重,額頭被狠狠砸了一記,左臂也骨折了,羅雲生派人請了長安城最好的外傷大夫才將趙老蔫的傷治好,凡用藥和食補都是用的最好最補的材料,並且強行將趙老蔫留在侯府裏養傷,派了兩名雜役輪班在屋子外侍侯他。
如此高規格的待遇,令趙老蔫受寵若驚,在他認為,拚死保護老娘是他的職責所在,既然已是羅家的部曲,家主遭難,部曲豁命相護是責任,也是義務,吃羅家的糧就該為羅家效死命,天經地義的事。
可是羅家給予他的回報卻太豐厚了,趙老蔫十分不習慣。
見羅雲生推門進來,趙老蔫急忙從床榻上強撐起身子,羅雲生快步上前將他按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好好養傷,大夫說了,頭一個月裏不要隨便動彈。”羅雲生朝他溫和地笑。
一句“自家人”,說得趙老蔫心頭暖暖的,隻恨不得再為羅家拚一次命才好。
依言躺下,趙老蔫發出滿足的歎息。
“老漢何德何能,讓侯爺屈尊親自來看老漢,侯爺是大人物,日理萬機的,不知多少家國大事等著侯爺處置,還請侯爺莫在老漢身上浪費光陰……”
羅雲生笑道:“我就是一個閑散侯爺,尚書省那邊的差事我也告了假,哪裏有什麼家國大事等我處置,現如今對我來說,你的身體就是我的大事,我們羅家的大事。”
一邊說著,羅雲生打開食盒,從食盒裏取出熱氣騰騰的粥和菜,又給他盛了一碗濃濃的骨頭湯,雙手捧給趙老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