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又很脆弱,脆弱到你若是不用極致的力量去維護他,他隨時都可能從某一處崩塌。
羅雲生越發的明白,是大唐這個名字,是長安這個符號,驅使著萬萬千千的英豪,去努力,去拚搏,去揮灑熱血。
歸途漫漫,枯燥且無聊。
歸去雖然傷感,但這源於人在某個地方呆久了之後的被環境所感染的迷戀。
但思鄉之前是不言而喻的。
尤其是,歸鄉之時,與來的時候又大不相同。
彼時大雪紛飛,在路上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人。
而在戰場上又是刀光劍影,不得不去麵臨生死離死別。
但歸去卻是烈酒、舞蹈、親人相伴,而戰功又會給家庭帶來富足的生活,所以此時此刻,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輕鬆的笑容。
雙騎兵走,暢想回歸長安候的美好生活。
隊伍裏很多人回去後,確定會卸甲歸田,有的因為年紀,有的因為殘疾。
此刻大家暢想的,是歸田後的安逸生活,朝廷賜一二十畝良田,攢下幾年的辛苦錢買一頭耕牛,蓋一棟不大不小剛夠一家人生活的房子,最後再娶一個不漂亮卻賢惠的婆姨……
最好盤子大一些,這樣據說好生養。
人心的欲望,其實並不大,有一種境界叫剛好夠了,懂得這種境界的人,要麼從生死邊緣蹚過無數回,看淡了世情貧富的老人,要麼是天性無欲無爭的平凡人,然而,許多高高在上的權貴卻不懂,擁有的東西越多,越不懂什麼叫“剛好夠了”。
隊伍裏的討論聲很熱烈,說到未來不用刀口舔血的平凡日子,老兵們紛紛笑開了顏,就連那些殘疾的將士,眼中也露出了期待憧憬,他們殘了,但並沒有廢掉,隻要日子有奔頭,缺隻胳膊少條腿,日子還是一樣能過得充實。
羅雲生靜靜聽著老兵們的高聲談笑,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其實,他們所談論的東西,也是他期待的,甚至於,他在老兵們身上學到了更多。
一聲高亢清亮的嗓音,很突兀地從人群裏綻開,聲音如利箭刺破蒼穹,直透雲霄。
“打碗碗花兒就地開,妹妹的臉兒是真的俏。”
原汁原味的中原秦腔,沙啞的嗓子透出一股深深的滄桑和不羈味道,聽得羅雲生情不自禁扭頭望去。
原來是趙老憨。
趙老憨騎著戰馬跟在田猛身後,看起來一臉的老相,整個人憨憨的,像極了田壟旁的老農,可嘴裏發出的嘹亮秦腔的每一個字符音節,都像一個個活潑的精靈在半空中跳舞。
羅雲生笑著朝趙老憨招了招手,趙老憨嘿嘿一笑,抬袖很不講究地抹了一把鼻子,腳下踢了駱駝的腹部幾下,很快與羅雲生並騎而行。
“老憨,我聽玉兒說了,在跟我彙合之前,他曾經被吐穀渾派兵追殺,是你拚死才保了他周全,回到長安候,羅家必有重謝。”
羅雲生與趙老憨相識,是攻入吐穀渾後麵的事情。當時吐穀渾試圖襲擊玉兒,將玉兒抓捕到手,用來做威脅楚行的籌碼。
當時大兵在外,確實疏於防範,是趙老憨關鍵時刻,久了玉兒。
在這之前,趙老憨隻是軍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夥長,一個扔在人群裏泛不起半點浪花的尋常老兵,這樣的老兵在騎營裏比比皆是。
趙老憨貌不出眾,甚至可以說有點醜陋,年紀已五十歲,按說戰陣經驗已十分老練,卻仍隻當了個夥長,像一個昏昏噩噩在軍營裏混日子的老兵油子。換了以前的羅雲生,無論如何也不會注意到這樣的一個平凡得沒有任何出彩的老兵。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平凡的老兵,在緊要關頭卻豁出了性命,勇敢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像隻不自量力的老牛,將柔弱的玉兒護在身後,
毫不猶豫地將她肩上的重擔卸下來,扛在自己的肩上,也正因為有了趙老憨的挺身而出,才解救了陷入危機的玉兒。
不然,羅雲生雖然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有損國體,但是想到一個玉人,因為自己香消玉殞,這份薄情肯定是要自己承擔的。
所以從羅雲生的角度而言,他是羅家的恩人。
玉兒在來到羅雲生身邊兒之後,將此事與羅雲生娓娓道來,羅雲生特意去大營內,向趙老憨行了謝禮,並很執著地從李大亮那裏將趙老憨要了過來,當作自己的親衛。
趙老憨也很會為人,跟田猛等人處的都非常不錯。做親衛部曲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沒有被排斥。
親衛是主將最信任的人,能夠毫無懷疑地托付以家小性命,反過來說,親衛也是主將的死士,任何時候都會毫不猶豫為主將擋刀擋箭的人,不僅要有豐富的廝殺搏擊經驗,還要有一顆忠貞無二的忠心,這樣的人不容易找,找到了,就是自己的第二條命。
羅雲生的運氣不錯,從玉兒的敘述裏。
他知道趙老憨是一個值得托付生死的人,這樣的人一定要留住,哪怕他年紀大了,體力弱了,仍是未來李家的一麵屏障。
“回長安後,直接來我們村子。我會給你五十畝良田,再給你配上兩頭牛,分你一間大房子,想娶婆姨了,家裏給你娶,若是年紀大了,生養不了,我會尋人與你養老送終。”羅雲生向趙老憨做出了承諾。
趙老憨有些受寵若驚,咧嘴笑道:“家主莫客氣,折煞老漢了,成,老漢以後就住羅家莊了,大半輩子活在刀光血影裏,老漢沒別的長處。就隻有一門殺人的手藝,隻要家主不嫌棄。老漢以後就是家主的莊戶,背靠羅家的大樹安度晚年,日後若有外人對家主不利,老漢雖老,手裏的刀把子卻不含糊。”
羅雲生大笑,適時改了口。道:“好,能得趙老憨,是羅家一樁幸事,以後大家是自己人,莫再這般客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