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寧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列出了一份名單,豐縣有名的商鋪掌櫃、世家勳貴全在裏麵,足有八十個。
她草草吃了口晚飯,帶著梁權和劉嬤嬤出門去借糧。
意料之中的,吃足了閉門羹。
寶寧看著那些往日裏見到她都是腆著笑、點頭哈腰的人,今天仍舊笑著,但眼神飄忽不定,充滿輕視和抗拒。大部分人與她哭窮,說些不著邊際的場麵話,小部分人委婉地告訴她,可以先賣出一點糧食,但是全部賣出是不可能的,他們也需要留些保命的東西。
寶寧知道他們心中想的是什麼,城還沒破,敵人雖然兵臨城下,但和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還是不一樣的。那些勳貴們不知道百姓的疾苦,過的日子與從前幾乎無二,他們仍舊心存僥幸,不願意全力抗敵,想要將糧食都留到最後,等著官府妥協,用更高的價錢收購,或者幹脆高價賣給百姓,發一筆橫財。
誰現在賣,誰是個傻子,不僅會被笑傻,還會被其他人孤立。
二更天的時候,寶寧笑著與豐縣最大的一家絲綢店的掌櫃道別,疲憊地回到了王府。
坐桌邊喝口熱茶,劉嬤嬤心疼地揉捏寶寧的肩膀,生氣道:“那些大商人,個個都是利欲熏心的樣子,也不想想,若是城真的被攻破了,他們守著那些糧食有什麼用?匈奴兵說搶就搶,說燒就燒了,他們死都不知怎麼死的,眼光短小的像是倉中的老鼠一樣。王妃這樣尊貴的身份,懷著孕都親自登門請求了,他們竟然……商人這樣也就罷了,那些總兵、都事、主簿,吃著朝廷的俸祿,竟然也和他們同流合汙!”
梁權道:“不過沒人願意當出頭鳥罷了,將我們放到他們那樣的處境,也可以理解。你守著一萬兩銀子,明知道它日後可能會變成十萬兩,百萬兩,又怎麼願意現在就原價賣出去呢?比起忠君愛國,大多數人更顧及的是自身。利益就在眼前,敢於立刻舍棄的是聖人,普通人肯定會遲疑的。”
寶寧點頭道:“梁大人說得極是。”
劉嬤嬤焦急問:“那這該怎麼辦呢?”
“沒人願意做出頭鳥,就由我來做吧。”寶寧吩咐梁權道,“梁大人今晚怕是難休息了,辛苦大人派遣兵士來,將我府內糧倉中所有糧食都運走,我會連夜點清我名下的所有財產和田莊鋪子,這次所有買賣糧食造成的損失,不計入官文賬目,全部由我承擔,等我的錢用光了,再由公賬來補。明日一早,我會先去城中五品以上官員的家中,逐個說服,為百姓做個表率。”
劉嬤嬤震驚道:“王妃,你可想好了?城中軍民近五十萬人,做這樣的買賣,最多一個月府中田產就會被掏空,這……”
寶寧溫聲打斷她:“為了打這場仗,多少人連命都沒了,我不過散些錢財,不算什麼。”
梁權難以克製地熱淚盈眶,他沒想過,一個弱女子也能有這樣的果敢和魄力,聽寶寧說完後立刻起身行禮道:“下官不才,但願為王妃、為豐縣,鞠躬盡瘁。下官回去後便會清點家中錢財和糧食,全部奉出,以盡綿薄之力!”
寶寧也覺得眼眶酸澀,站起身衝他福了一禮道:“多謝梁大人。”
……
天還未亮,王府中已經忙碌起來。數不清的人進進出出,劉嬤嬤領人在一旁將搬出的物品登記在冊。寶寧抱著圓子坐在軟塌上,看著屋裏那些名貴的古董玉器、珠寶首飾,一件件被運出去。
屋子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起來。
說不心疼是假的,寶寧閉上眼,將臉埋在圓子的頸窩裏,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圓子感受到頸上的濕潤,他抱住寶寧的肩,輕聲安慰她:“姨姨,我覺得你好偉大。我聽見梁叔叔說了,好多叔叔知道了你做的事,昨晚上連覺都沒有睡,也將自己的東西都捐出來了。梁叔叔說,是你救了豐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姨姨,你別哭,就算現在咱們沒錢了,但千金散盡還複來,等叔叔回來了,他肯定會很驕傲的,會更努力地賺錢給你。如果叔叔不中用,那你等我長大,我以後賺很多錢給你花。”
“圓子……”寶寧更緊地摟住他,終於忍不住哭出聲。
情緒的崩塌就在一瞬間,寶寧想起這段時間的無助,想起不知所蹤的裴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早上的時候,她去衣櫃裏拿一條圍巾,看見裴原以前穿過的衣裳。那些衣裳整齊地疊在一邊,寶寧覺得有一瞬間,她好像出現幻覺了,她看到裴原帶著他一貫的臭臉走過來,指著那些衣裳發脾氣,凶她說:“我不喜歡藍色的褲子,不想穿,我都故意把它弄破了,你為什麼還要把它縫好?”
要是以前,寶寧肯定會不高興地和他吵兩句,說他弄破的褲子也不是一件兩件,她怎麼知道他是故意的呢?再說了,藍色有什麼不好,現在城裏的少年郎裏最時興的就是藍褲子,是他年紀大了腦子不靈活,還固執。給什麼就穿什麼嘛,嘰嘰歪歪什麼,真討厭。
但那一刻,寶寧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像是著了魔一樣盯著那個虛影,甚至不敢去碰,怕一碰他就不見了。
她安靜地聆聽著,期盼著他再多說幾句話。
原來,從前最平常的,最不被珍惜的那些時間的片段,竟也是那麼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