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潮 1(1 / 2)

十年之前,這個的沿海城市還沒有那麼多光汙染。黑與黑海靜謐極了,但躺在沙灘上,能看到頭頂閃爍的星辰。月亮是一眉彎彎鉤,海風把海洋的氣息送抵陸地,一刻不停。

他們的衣服都濕了,謝朝濕得尤其厲害,商稚言和餘樂跑進水裏拉他的時候,他跪在了海水中,狠狠吃了幾口鹹水。

披著一件滿是汗味和煙味的外套,謝朝打了個噴嚏。

外套是餘樂父親的。今是他的生日,但他正在偵辦案子,連回家吃飯都沒空。餘樂專程給他送去晚飯,回來時帶了幾件必須要洗的臭衣服。

餘樂現在越來越習慣於用危險的單手姿勢騎電動車,空出的那隻手掏出手機看了又看。應南鄉確實很少給他回信息,網頁版QQ無論刷新多少次,應南鄉的頭像都不會有提示。餘樂有時候會在心裏想,為什麼呢?我有什麼不好的?

他得不到答案。

遇到商稚言是個偶然:他看見商稚言在鹹魚吧的報攤前張望。對應南鄉的不滿發泄在應南鄉閨蜜身上,這很合理——餘樂強烈要求商稚言請他吃光明裏有名的李姨伊麵。

兩人正從海堤街往光明裏去,就在這路上發現了謝朝。

餘樂躺在謝朝左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話。“今晚自習肖老師打算跟我們講題來著,我們逃了,是不是不太好?”

謝朝右邊的商稚言吃驚極了:“你們班晚自習也上課?”

“也不算,肖老師覺得我們生物不行,有時候會給我們講題。”餘樂學她撐起手臂,隔著謝朝衝她,“你為什麼也逃了?你不是最愛上晚自習嗎?”

“我變態啊我愛上晚自習。”商稚言又躺了下去。她看了一會兒星空,扭頭瞧謝朝。

謝朝睜著眼睛,一聲不吭,正平緩地呼吸。

海堤上掃過的探照燈有時候會掠過三個人的腿和雙腳。謝朝鼻子高挺,商稚言看到他眼睛裏有光芒閃爍,像落了的星辰。

“……我又跟我爸吵架了。”謝朝終於開口。

餘樂和商稚言大氣不敢喘,緊張地等待下文。

謝朝常常和謝遼鬆爭執,大多數時候是謝遼鬆覺得他怎麼都看不順眼,或是認為秦音太寵愛他,他又太理所當然地享用這種寵溺,不成樣子。總之沒有什麼是不能爭執的,謝遼鬆就算去參加了家長會,拿著兒子年級第一、全市總分排名第一的分數條,一樣能跟謝朝吵起來:你這樣性格的人,拿第一又有什麼用。

今日是謝朝奶奶的忌日,她已經走了五年。這五年中,隻要從墓園回來,謝遼鬆沒有一次不與謝朝發生爭吵。

“是我害死了奶奶。”謝朝輕聲,“所以他怪我。”

謝朝的奶奶和他很親近,在謝朝父母辦離婚手續的那段日子裏,他是跟奶奶一塊兒生活的。奶奶是海邊人,嫁給爺爺後便離開了故鄉,她常跟謝朝這座城市的事兒,白沙灘、綠鬆樹,波光粼粼的海麵,永遠青翠的樹林。謝朝非常依賴奶奶,即便謝遼鬆和秦音結婚,他有了平靜完整的家庭,他每周也都會去探望奶奶。

上初中之後,謝朝認識了新的朋友。那個周末他本來是要去奶奶家的,但朋友約他一塊兒去滑冰,謝朝匆匆和奶奶見了一麵,留下一句“我晚上回來吃飯”便走了。

幾個男孩玩得太開心,新開的溜冰場周圍全是吃的喝的玩的,他們提議就地解決晚飯,吃完繼續再滑一場。謝朝用公共電話給奶奶打電話,但沒有人接。他吃完飯之後再打,仍舊沒有人聽。

那時候謝朝已經有點不安了。但他沒有立刻回家:朋友還在等待著他,他看了看時間,這時候奶奶應該吃完了飯出門散步,所以無法接聽電話。

八點多,謝朝終於提前告別朋友,匆匆蹬車回到奶奶家。奶奶並沒有做晚飯,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做飯,一個人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電視正開著,鍋冷灶冷,浸在水裏的木耳發漲成滿滿一盆。

“心髒病突發。”謝朝,“沒能救回來。”

一開始沒有任何人責怪謝朝,父親還抱著他哭了一會兒。但在得知謝朝因為出門玩兒耽誤了時間之後,謝遼鬆的態度立刻就變了。

“……他是對的,我該死。”謝朝喃喃著,他的手開始微微發顫,不由自主地,“我如果回得早一些……”

他坐起身,仍舊披著餘樂父親的外套,呆呆看著漆黑的海麵。

謝朝察覺,自己雖然能在卷麵上寫出接近滿分的作文,但那是因為他熟悉套路,熟悉得分點,也熟悉漂亮工整的套路話,而不是因為他的表達多麼恰如其分,多麼準確。比如現在,他就沒法跟自己的朋友表達,十三四歲的自己曾經多麼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