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源輕輕柔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回頭,就見寒露中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大衣,圍著白色的圍巾,整個人在風中顯得嬌小又憐弱,送花如見人。
她沒有走得太近,樣子看上去有些不安和局促,小小聲地說話:“沒打招呼就來看他,希望你不要介意。”
段意目光落在她身上三秒,收回。單膝跪地,將手裏的那束花輕輕放在段澎的墓前。
“天堂鳥。”
他聲音很淡,平時墓碑上的照片,眸光卻靜靜溫和,一眼就陷入了回憶。
他跟段澎的對話總是能插上“遺言”,大概是軍人的特質,生命是國家的,說獻身就獻身,毫不猶豫,不留遺憾。
段澎曾經跟他說,以後他要是死了,墓前就放天堂鳥。等他靈魂歸土,也能一眼就看見,找到回家的路。
他問段澎,為什麼喜歡天堂鳥?
段澎說,活著隨時隨地抱著為國捐軀的信念,死了重歸故土,想要自由自在。
其實你也很累,對吧?哥。
“半生星火,正因為前方的路太黑了,才需要你們周身的明亮火光。軍人,醫生,都一樣。”
西源順著段意的目光看向墓碑上的照片。黑白照上的少年依舊是風華正茂的二十歲,眉眼青澀俊朗,微微抿嘴笑起來的樣子,和段意像足了七分。
她的眼眶驀地濕了。
最近睡得晚,今早趕來為了等到他吹了大半個鍾頭的風,鼻子有些塞,嗓音夾帶嘶啞:“守衛寸寸河山,踏進生死邊界。前者是他,但都是你。段意,你們很像。從你踏進軍營的那天起,你就該知道,你們的信仰和忠貞,早就緊密聯係在了一起,因為你們的生命,也緊緊拴在了一起。”
西源輕輕咳了一聲,嬌小的身影立在寒風中,像一層單薄的紙片。她往前走了幾步,到他麵前停下。彎腰,把一張光碟放在了墓前。
段意的目光終於有所波動,盯著那個光碟,隱見眼底紅色的血絲和一絲難以抑製的,痛苦的光。
“老師讓我交給你的,他說這是你們遺留在他家唯一的東西。這麼多年了,依舊替你們保留著,之前是怕你見到睹物思人,現在,也到了該給你的時候。”
她見不得他此刻神情悲愴的模樣,以前她不懂,原來喜歡一個人,你的每一絲情緒,都跟他是聯合體。
他難過,她就想流淚。
可憐又可悲。
西源在他身邊蹲了下來,手輕輕搭在他的右臂上:“你還記得下鄉那天晚上跟我說的話嗎?什麼夢想情懷,什麼熱血青春……現實總是能教會你認清眼前,從而成長。段意,我想我知道那個原因是什麼了,你肯定也明白的,對不對?”
“正因為曾經失去,才愈發珍惜。當醫生,不也是這樣嗎?”
我們心存誓言,追逐的,正是我們不想失去的。
去迎接一個人的新生,去挽救一個人的生命,曾經無能為力在手上溜走的,從今往後要緊緊抓牢。
西源在風中慢慢站起來:“這是使命,你要帶著你哥哥的那一份,重新走下去。”
“你已經足夠強大,可以過自己的人生。”
不遠處也有來掃墓的人,西源隱隱聽見有抽泣的哭聲,放眼望去盡是冰涼的石碑和黑白的冷色。又是一陣風吹過,墓前的白菊被吹落,仿佛是一雙手,輕撫過。
在這裏,冬天是凝固的冷。眼神被凝固,淚水被凝固,連同心,也一道凝固。
墓碑上飛來了一隻鳥,西源怔怔地望著。就見段意目光震驚,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隻鳥,伸出的手輕輕顫抖,那隻鳥飛到了他手上。
西源別過臉去,淚水終究落了下來。
當年去美國的前幾天,他們按照父母的意思去拜訪了摯友,林秋痕。兩個大男孩在林老頭家的遊戲廳插光盤打遊戲,隻不過遊戲沒打完,就被喊去吃飯。晚餐中途,林宅竟然停電了。誰也沒在意那張光碟,以為往後還有機會,以為不會不了了之。
隻是世事無常,那個遊戲最終還是沒能打完,畫麵永遠停留在了十年前的那一刻。
他也再沒能找到那個陪他通宵打遊戲的人,這個光碟成了記錄他們兄弟二人最後未完成的娛樂時光。
時間在一眨眼間,就這麼悄悄的,從指縫間溜走了。
春去秋來,幾番寒暑,從此每個季節,都有你的影子。
“最後,還是沒能和你分出勝負。”段意沙啞顫抖的聲音低低傳來,手上的那隻鳥動了動腦袋,撲騰撲騰翅膀,在上空轉了兩圈,飛走了。
段意的身體猛地一顫,雙臂撐在墓前,深深埋下了頭。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