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問 (五)
“孤當了皇帝,會怎麼辦呢”?攬在陳青黛腰間的手緊了緊,燕王朱棣陷入了沉思。
對自己的個人號召力和軍事才能,燕王朱棣從不懷疑。自問駕馭群臣的能力,朱棣覺得自己比侄兒允文出色得多。但是陳青黛那句話問得好,當了皇帝後怎麼做?火並掉郭璞,取得北方六省絕對控製權僅僅是個開頭,驅逐允文,坐上皇位也僅僅是達到了部分目標。關鍵是接下來選擇什麼樣的治國方略?
任用姚廣孝這樣的投機者,高薪養貪,佯裝聽不到天下百姓的呻吟聲而天天自我標榜太平盛世。大哥朱標那樣的聾啞皇帝燕王朱棣不想去做。效仿朱標,他敢保證自己稍有疏忽,或者一旦撒手西去。統一江山時表麵上臣服自己的那些諸侯們肯定會和今天一樣宣布自治,不承認兒孫們的合法統治權。自己今天踐踏契約於前,肯定有人踐踏契約於後。
重新啟用錦衣衛,通過鐵血手段逼迫官員們不去貪汙,並且通過鐵血手段殺掉一切有可能造反的武將,做一個父親那樣的鐵血帝王?這一條路朱棣亦不想走,他知道那是一條死路,並且離京城越遠的地方,越不是帝王所能控製。現在的華夏已經不是個封閉的世界,沿那條路走下去,說不定哪天大明帝國就會分崩離析。即使不陷入分裂,遇到外敵也不堪一擊。皇帝不敢信任武將,而文官又不通軍事,當了北方六省這麼多年的實際統治者,朱棣還沒愚昧到相信念幾句子曰詩雲就能拒敵千裏之外的笑話。
其實武安國做的那些事情有道理,考慮來考慮去,朱棣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混亂的圈子裏,無法自拔。如果按照武安國等人說得去做,可以保證國家的興盛,但朱家將失去太多的利益。如果不按照武安國等人所要求那樣去做,縱使在將來的權力和軍事鬥爭中取得完勝,自己也必須在父親和哥哥的老路上選擇其中一條,能保住的利益,也僅僅局限在自己這一代。子孫後代極有可能成倍的為此付出代價,朱標和朱允文的例子就在眼前。
思考著這些事,有時候燕王朱棣都很懷疑,懷疑朱標麾下那些貪官是不是每天都感到末日將近,所以才不顧一切去貪贓枉法,抱著過客的心態,能撈一筆就算撈一筆?
“蝶兒,如果我不是朱家子孫就好了”!臨進屋子,燕王朱棣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
“殿下,是朱家子孫就必須做必須背負這些嗎,你忘了,婆婆當年說,你是英雄,英雄應該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事去做”。懷抱中的玉人低低的回了一句,仰起了臉,朱棣在那雙明澈的眼睛裏看到了鼓勵與渴望。
燕王朱棣不能忍受武安國在東南試行的分權與二級爵士會製度。一些社會賢達也對此多有抨擊。江南的一些已經拋棄了對建文皇帝重新統一天下幻想的名流們,在報紙上發表長篇累犢的文章攻擊此事。武安國於國於民皆有大功,大夥已經意識到攻擊他個人形象無法取得成果,轉而有針對性地攻擊起他在東南地區的這種胡鬧作為。前幾天《北平春秋》上的一篇文章就指出,武安國這種做法是分裂華夏的胡鬧。這種做法隻適合小國,對於大明這樣龐大的國家而言,要長久存在,必須有一個開明的君主治理。否則那些邊遠地區必然由於遠離朝堂而逐漸走向分裂。
“武公之法,設上下兩院,上院以國之宗親勳戚及各大員當之,以其近於君也。下院以紳耆士商、才優望重者充之,以其邇於民也。此法,非小國寡民不能適之,我華夏縱橫萬裏。百戰方拓此土,豈可輕易棄之於人…...”?報紙上,這篇新出爐的文章頭頭是道地分析武安國這種以百姓為支點的兩院製度的利害得失,以維護國家統一的大義來號召各地諸侯一同抵製。
同一版麵,讚同武安國做法的人也奮起反擊,認為各省既然已經自治,眼下的大明,實際上就是由一個個寡民的小國組成,武安國的方法剛好適應這個現狀。並且通過朝廷與地方的分權,可以從此在朝廷和地方之間設立一個契約,這樣,無疑將具有製度安排和收拾人心的雙重價值。即使在萬裏之外的,隻要與朝廷的契約存在,那些自治地區也不會真正的脫離。此舉對大明朝將來開疆拓土,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
而這樣的話,立憲則是必由之路。因為一部得到各地百姓同時承認的律法,將是把各地牢牢聯係在一體的契約。在此契約下,離朝堂再遠的地方,百姓利益也會受到朝廷的保護,從而為大明子民的身份而無比驕傲。
而反對武安國的人一招失靈,馬上又換了新的一招,拉開架勢,開始攻擊契約的基礎,《平等宣言》。一根根生花妙筆,從各個角度對《平等宣言》進行了置疑。經過這麼多年對西方圖書的翻譯引進,古希臘議會製度對大明學者來說已經不再陌生,他們很快地就挖掘到了《平等宣言》的思想起源,從古希臘議會製度的最終幻滅,論述到大明疆域廣大,人口成分複雜的實情。從拜蠻夷之邦為師將汙辱國家尊嚴,到維護孔子在儒學中的地位,最終,都是為了一個結論,平等是虛妄的,隻有君主的永存,才更適合國家的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