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三)
紛紛揚揚的白雪籠罩下,一支看不到尾端的車隊浩浩蕩蕩地走近了居延海。盼望了一個秋天的牧人們像迎自家兄弟一樣迎上前去,拉著隊伍中的大小商人們向氈包裏走。蒙古人天生豪爽,特別是在豐收年景,即使從沒見過麵的旅人都要拉進自己的帳篷喝兩杯,更何況這次來的是揣著白銀的關內老客。
老哈斯與老敏圖互相攙扶著走進人群,今天酒喝得有些多,他們的腳步有些趔趄。一個好心的小夥子上前攙扶,被老哈斯重重地推了一把,訕訕地躲開了。此時部落裏已經開了鍋般熱鬧,個別性急的毛頭小子已經將自己準備出售的牛羊從柵欄裏趕了出來聚攏在一堆,隻等族裏長輩和商人們談好價錢就開始宰殺。女人們則提著銅壺穿花蝴蝶般在人叢中穿梭,看著哪位馬車夫的銅碗空了,立刻走上前去斟一碗濃濃的奶茶,替他驅散身上的寒氣。最開心的是孩子們,紮成堆兒擠到商隊的售貨車前,用平時和夥伴們玩“嘎查”贏來的小銅錢換一二百小炮仗,逐個拆散,拿著供奉神明的香火在雪地中迫不及待地放將起來。乒乓的爆竹聲夾著好聞的硝煙點綴著節日的氣氛。
“高扒皮,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這麼多年,你活得好嗎”?老敏圖唯恐小輩們過分熱情著了高德勇的道,分開人群,擠到胖子的坐騎前。
高胖子正和部落中的幾個熟人打招呼,聽到身邊有人問話,知道是部落中的長者來了,轉過身,衝著對方一呲牙,“西北風,你這居延海邊一年到頭除了西北風還有什麼。老敏圖,你好像活得很結實啊,不愧是吃羊鞭長大的漢子”。
“你這天殺的老騙子沒死,我還不好好活著,走,上我包裏去,我有好酒預備著”!老敏圖笑著回敬了高德勇一句,從部族少女手中接過一個冒著熱氣錫壺,倒了一碗馬奶酒,高高地舉過頭頂。
這族長親手敬的下馬酒,高德勇哪裏敢喝。叫一聲使不得,拔腿跳下了馬背。雪地上被胖子生生砸出一個大坑,馱了高德勇一路的突厥良駒興奮地打個響鼻,得、得、得跑到一邊自己從雪下覓青草。顯然這一路上,馬兒也被高胖子那超出常人一倍的體重累得不輕。
“有什麼不敢,你大老遠跑到我家來,難道敬你一碗酒還不應該”?老敏圖假做生氣地皺起眉頭,酒碗端在高胖子的麵前不依不饒。
“外邊冷,咱們到你包裏喝還不行嗎。這碗酒,咱們就祭拜了庇佑咱蒙古人生生不息的長生天,如何”?高德勇抱住老敏圖的肩膀,硬將對方的手臂壓下來。二人手把手,如多年不見的好兄弟般將下馬酒揚向半空。
濃烈的酒香順著北風飄蕩,漫天飛雪仿佛也被這淳厚的酒漿熏醉,打著旋,從急促轉向緩和。此刻,每一座家氈包都飄出了肉香,每一戶牧民的家裏都傳出了歡歌。走在隊伍後的商人們陸續趕到,按照遼蒙聯號老夥計的指揮,將各自的車馬收攏好,按車上所載貨物的種類分組聚集在一起。今年的商戶來得雖然晚,卻遠遠超過了往年的規模,一會兒功夫,居延海邊已經出現了一座車城,人喊馬嘶,曠古未有的熱鬧。
奇怪,今年怎這麼多商戶光臨我這小廟。老敏圖用手拍了拍高德勇肥厚的脊背,警覺且一語雙關的說。“胖子,我的酒可是隻敬兄弟,不敬外人”。
高德勇走了一輩子江湖,豈聽不出老敏圖話中有話,抱著對方的手臂緊了緊,大聲笑道:“瞧老哥你說的,不把你當兄弟,還用我親自帶隊來?咱遼蒙聯號又不是後繼無人了。你放心,這次,你們部落裏每一筆買賣我都不問,全交給夥計們管。咱們老哥幾個隻管喝酒”!
“說話算話,你的十太太也不準插手”,老哈斯趕緊打蛇隨棍子上,將眼睛瞟向提著小皮藍子的晴兒。
晴兒肩披一件火狐狸皮大氅,雙手拎一個大大的黑色皮箱,靜靜地跟在高胖子身後。仿佛部落裏的熱鬧全與自己無關一般。越是這樣,越襯托出了她與眾不同的美麗。地麵上的積雪剛好沒過她的鹿皮小蠻靴,而天上飛雪敵不過火狐狸皮,繞著圈子在她身邊飄舞。部落裏數個前來迎接客人的小夥子定力不足,三分魂魄造就被勾走了兩分半。癡癡迷迷地跟在晴兒身後,壓根兒記不起自己的職責。
“好說,好說,晴兒,跟著我到老敏圖的狗窩喝酒,他的氈包是這方圓百裏最大最暖和的”,高胖子仿佛突然轉了性,大大咧咧地答道。
老哈斯輕咳一聲,掄起蒲扇大的巴掌假做拍雪,將丟了魂的小輩們挨個拍醒,邊拍邊吩咐道:“還楞著幹什麼,還不去給高爺帶路,順便出一個人到我家,讓小吉布他娘將陳年的燒刀子從雪裏挖幾壇子出來,今天你們如果不把高爺放倒了,明天我將你們全部趕出部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