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淡淡地吹起了清涼的微風,順著麵頰來回吹拂,讓郭璞紛亂的頭腦有些清醒。是老妻來了,仰在竹椅上的郭璞不用睜開眼睛,亦知道風的來源。三十年相濡以沫,夫妻間很多話已經不需要語言來表達。
“老爺,正武又來信了,通過一個商隊的朋友秘密送來的,沒走驛站”。郭夫人將手中一封密函輕輕地放到郭璞身邊的石頭桌案上。
郭璞猛然坐直身軀,將石頭桌子上的書信抓入手內。信使已經離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內,不過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書,以小輩對長輩的口吻訴說著對過去的感謝和現在的思念。郭夫人笑了笑,從身邊的竹籃裏拿出一支綠色的蠟燭,小心地用火折子點燃,起身走到了一邊。男人的事,她不想多管,葡萄架下是她的丈夫,一個真正的儒者,幾十年的細心觀察,她以一個女人的眼光充分了解到同樣一本聖賢書,教出的儒者有什麼不同。
蠟燭撒發出淡淡清煙,在信的背麵熏出一排排淡藍色的字跡。這是一封密信,張正武在心中詳細介紹的西北的局勢和各方勢力的動向,並向北六省尋求支持。
好小子,郭璞疲憊的內心發出一陣狂喜。雖然張正武等李善平當年的弟子十幾年來一直和郭璞保持著聯係,但這封信還是讓郭璞覺得由衷的高興。老成謀國的不止自己這一代人,李善平的弟子們都長大了,已經開始憑借自己的頭腦采取行動。透過重重綠葉,他仿佛看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所在。
“其實貼木兒的威脅是朝廷的一次機會,隻要控製得當,我們可以逐步將權力從番王手中收回來”。散了朝,大學士黃子澄、侍講博士方孝儒等內閣成員與建文皇帝聚集禦書房內,捧著茶杯侃侃而談。
齊泰已經押著給秦王的糧草與軍械出行,全國的報紙都給予了這個行動極大的關注。朝庭那早已在民間跌到穀底聲望也借著這次行動掙紮著向上升了幾分。憑此策在建文皇帝麵前找回了自信的大學士黃子澄又恢複了昔日智者形象,捧著香茗,對齊泰出行的壯觀場麵一唱三歎。
禦書房內收拾得十分清雅,各地送來的奏折以內閣的初閱建議以輕、重、緩、急區別,整齊地擺放在龍案旁的四個嵌了麒麟浮雕的檀木籃中。難得有一次好心情的建文皇帝坐在書案後,將群臣在送別齊泰時所做的詩歌一首首用朱筆披閱,標出其中典故用得是否恰當以及氣勢是否恢宏大氣。
“這句‘龍城飛將今安在,胡騎****窺漢關’寫得不好,調子太悲,你們猜猜是哪位卿家的文筆。”建文皇帝朱允文將手中的詩歌用玉骨折扇壓住,笑吟吟地考幾位肱骨大臣。自從當了皇帝,君臣之間就沒再論過詩文,每天被朝政纏得焦頭爛額,連吟詩作畫的筆都跟著生澀了。難得一次休閑,建文帝興衝衝地想回味一下當太子時的光景。
“想必是戶部侍郎卓大人所作,不知老臣猜得對也不對”,禮部尚書李濟笑嗬嗬地答到,修飾整齊的胡須隨著笑聲恰到好處地於胸前亂顫,讓人感覺到一種雍容大氣的文士風彩。“卓大人看事情就是太悲觀,往往看不到事情的關鍵所在。貼木兒哪裏有實力真正叩關東向,依老臣看來,其不過是征服了些蠻夷小國,夜郎自大罷了。等齊大人一到,曉諭他一番,讓他知道****大國早有準備,估計他會乖乖地放棄其狼子野心,重新向萬歲遣使納供以求諒解”。
幾句馬屁拍得恰到好處,拍得朱允文如吃了加了冰的葡萄露一樣舒坦。禮部尚書李濟是三朝老臣,文采風流,書法自成一派,甚得安泰帝寵愛。建文帝繼位後不知道何故不得重用,一直被拒在內閣大門外。建文朝試行複古後,周禮方麵缺乏權威來解釋,才在方孝儒得推薦下重新啟用了李濟。重掌權力的李濟不負眾望,公、卿、大夫等職位的設計恰到好處地解決了朝庭更改官職名稱後的人員安排問題,博得的上下交口讚賞。
“正是卓敬,想必他的主官原離,心中不舍,所以才將詩的調子寫得太悲了些,悲而不壯”,建文皇帝點點頭,對李濟的回答表示讚賞,“依卿之見,這句應該如何改法”?
“這個,老臣才思駑鈍,若不是陛下提醒,老臣還沒覺出這詩的不和諧呢。不如就將這修改的責任交給方大人,他乃一派詩文宗主,自有妙筆生花手啊”。禮部尚書李濟頗知進退,將改詩的榮耀讓給了侍講博士方孝儒。
建文帝笑了笑,將目光轉向方孝儒,他希望有一個文學威望高些的臣子出來打打卓敬的傲氣。戶部侍郎卓敬是安泰皇帝一手提拔的親信之臣,當年指導兒子政務時,安泰帝曾下了“選士十五年,堪用一卓敬”的斷語。但這個卓敬也太不合群,無論是庭議還是寫文章,總是給大夥潑冷水。並且從來不知道給皇帝留麵子,前天李景隆將意圖謀反的周王捉拿進京,眾臣皆上表稱天子聖明。唯有卓敬的表章上寫了,“舍本逐末”的諫言,讓皇帝非常不快。並且此人還不厭其煩地一再上本,說大敵當前,應該盡傾國之力先拿下北平,然後掃蕩諸番,西向迎戰貼木兒。不應該弄周禮這些虛文浪費時間,也不應該動那些沒有兵權在手的番王讓諸王寒心。仿佛整個建文朝中就他一個人正確,把眾臣全部當成了瞎子和笨蛋。
方孝儒迎著皇帝的目光略一沉吟,放下茶杯,公允地說道:“其實此句已經十分工整,隻是不和當前時宜。臣的那首詩寫得還不如卓大人這首,若萬歲一定要臣改,臣以為隻改兩個字足以,將第一句中那個‘安’字,改為‘尚’字。切和了藍大將軍的功業和萬歲對定西軍的器重。然後將第二句那個“騎”字,改成“使”字,切合了****令四夷折服的聲威也就夠了”。
“龍城飛將今尚在,胡使****窺漢關,改得好,改得好,改出了****氣度”,沒等建文皇帝說話,禮部尚書李濟撫掌讚歎。
“不錯,不錯,齊大人這次西行,必然如定遠侯班超那樣,折服各國,讓西域諸侯絡繹來朝,這個使字改得好,令人揚眉吐氣。萬歲不如親筆將這幾個字塗了,遣人給卓敬送回去,讓他揣摩一下詩文兩字之間差出的意境”!兵部侍郎周無憂亦緊隨其後,搖頭晃腦表示讚賞。
大學士黃子澄顯然也被眾人挑起了興趣,將改過的兩句詩提筆寫了出來,仔細看了看,輕輕放到允文的書案上。笑著說道:“不怪卓大人詩文小氣,其實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氣度哪抵得萬歲半分。萬歲乃九五之尊,身上自然有天子之氣,以天子之氣為文,隨便改一個字,都可以點石成金了,方大人改得好不好,依臣之見,還是請皇上定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