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衝黃子澄點點頭,笑著說道: “若是齊卿能建立起定遠侯班超那番功業,朕一定建一座淩煙閣來讓他標名其上。這詩,方大人改得極其妥貼,但依朕之見,還得修正一個字方顯貼切,那個‘窺’字,顯得偷偷摸摸,做使節的偷偷摸摸成何體統。依朕之見,還是改為‘朝’字,眾卿意下如何”?
“大家莫急,且寫出來看”,禮部尚書李濟回身走向西窗下的側幾,側幾上早備好的端硯,鋪好了新貢的徽宣伺候著。他躬身提起湖筆,龍飛鳳舞地將皇帝禦批後的詩句一氣嗬成,筆力遒勁,墨意淋漓。然後將筆向兵部侍郎手中一塞,拍著雙手大呼痛快。“好,好,老臣已經數年沒讀過這樣的詩,寫過這樣痛快的字了。臣鬥膽請陛下,就將這張詞賜給微臣。臣定當裱糊起來,作為今日君臣論詩的紀念”。
“龍城飛將今尚在,胡使****朝漢關”,方孝儒捋著胡須念了一遍,笑著說道:“一個朝字,氣度果然不同,黃大人所言極是,以天子之氣禦萬物,自然無往不利。萬歲好文采,以後臣等不敢班門弄斧,於萬歲麵前給人改詩了”。
君臣彼此相視,禦書房內傳出了建文帝即位以來最歡快的笑聲。伺候在屋子外邊的太監們覺得奇怪,將耳朵向門口支了支,又聽見黃子澄笑著說道:“其實若沒有武帝采用董聖人的治國之道,集中了傾國之力,衛青、霍去病等人怎會建立起如此偉業。當年大漢揚威西域之功勞,首先還得稱皇帝聖明,其次是廢黜百家之策施展得當。至於飛將軍李廣等人,不過是萬歲之鷹犬,借勢而成其名而已”。
“是啊,名將亦得遇明君。隻要我中原有明君在,多少胡騎來了,不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麼。想當年太祖皇帝幾十人起兵,就從百萬韃子手裏打下了這片如畫江山。高祖曆精圖治,使得大明版圖從陸地到海上超越漢唐,就是成吉思汗重生,也得低下頭說個服字。萬歲繼二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
李老太監聽得頭一暈,差點摔倒在地上。這是哪位大人啊,怎麼拍起馬屁來比咱家還厲害,高,讀書人就是高。馬屁都能拍到如此引經據典,咳,自己當年怎麼沒多讀些詩文呢,否則也不至於關心一下皇上,反而差點把命搭進去。
“依臣之見,那貼木兒不過是芥蘚之恙,離我大明尚遠。況且中間隔著大漠,隔著蒙古諸汗。眼下最要緊還是實行周禮,還天下權柄於天子。隻要我大明權柄歸一,萬歲用起來如心使臂,十個貼木兒來了都不怕”!
又一條高見從門內傳出,讓伺候允文起居的李老太監直打哆嗦。這個該死的黃大人,你怎麼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呢。上次抓周王震懾諸侯,差點沒逼得北方兵變,如不是貼木兒即將來攻的消息傳來,全國上下皆呼籲一致對外,燕王朱棣關鍵時刻隱忍不發,現在大明自己內部就打起來了。這下可好,秦、晉二王才收了兵,朝廷又去招惹人家。
屋子內傳出了一聲重重的歎息,建文皇帝收斂笑容,話語中又帶出了濃濃的憂鬱:“收攏權柄,朕又何嚐不想。可眾位卿亦知道,如今朝堂上諸臣意見都不一致,改製的聖旨都發不出去,讓朕如何去收攏。”
“萬歲莫愁,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沒貼木兒的威脅,大夥自然都小心謹慎。如今貼木兒的威脅在即,我們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借著要傾力對抗外辱之機,收攏天下權柄。”大學士黃子澄的話語又傳了出來,急得老太監直想跺腳,直想跳進書房去罵黃子澄是不是哪個王爺派來的臥底。有了上次提醒皇帝武安國沒死的教訓,他不敢在幹涉政事,隻得在心裏邊將黃子澄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
“道理好講,可教朕如何去做。子澄,如果你沒有主意如何行事,且莫拿“從容智取”四字來糊弄朕。朕即位以來,這四個字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建文皇帝的話語中帶著些不滿,讓偷聽的老李太監精神一振。
“萬歲莫急,臣這些日子也在檢點得失。臣以為,先把朝堂內的秩序理順了,外邊的秩序自然順了”。黃子澄仿佛預料到皇帝對自己的不滿一般,從容應對。
“那你且說說看如何理順朝堂內秩序,朕一直頭疼得狠”,建文皇帝以少有的耐心問到。“父皇龍駑歸天之日,你們亦在場。一些事情朕回想起來,一直如芒刺在背,今天書房內沒有別人…….”。
“我的老天爺”,李老太監猛然縮回了脖子,他終於明白自己那天說錯了什麼話讓天子如此生氣了。
“一縷英魂秋風冷……”,一首渺茫的歌聲從老太監的腦海裏冒了出來,冷汗,從其額頭上滾滾而下。
“弟出身書禮之家,自幼受聖人之教,君臣常綱,不敢忘之。幾度與兄攜手臨危,全朋友之情而負君臣之義,嚐自惶恐,每臨深夜,輾轉難寐。如今天下動蕩之機,君可以負臣,臣不可以逆君。否則秩序蕩然,華夏何依?……”
南巫裏海風正勁,呼嘯的巨浪猛烈的拍擊的懸崖邊的礁石,濺起無數丈許高的雪沫,一波未及消散,又被下一浪卷起重新摔碎在岩石上。武安國與邵雲飛顧不得風急浪勁,拿著一封書信,站在崖邊舉目西望,遠處,滾滾烏雲遮住了太陽,墨藍的海翻滾咆哮,看不到天際。
“當日得遇武侯,子銘方知天下之大,自身見識之淺。遂立誌探天下之未知,傳華夏文明於宇內。今兄與武侯皆被奸臣所迫,背井離鄉。弟隻得舍命相從,助兄脫離敵手。然故國非遠,呼喚不絕於耳。忠義猶存,責問****於心。不敢留南洋而對故國之旗鼓,是以借舟西下……”。
“子銘”,邵雲飛悲呼一聲,手一鬆,信紙便被狂風卷向海麵。馮子銘在前天與幾個馮氏家族的水手帶了兩艘船出海巡視,徹夜未歸。眾人在洋麵與陸地上找了一日夜,才在山崖上的一塊石頭下根據馮子銘留下的標記找到了這封書信。
“老大,我剛才檢查了倉庫,子銘他們帶足了補給”,郭楓緩緩走上山崖,向邵雲飛彙報。
武安國與邵雲飛沒有說話,心中的傷痛已經無法付諸言語。四日前,沐家遣使節到南巫裏,告知聖上下密旨令沐家繼續出兵南洋,請南巫裏守將自行回避。使節被邵雲飛斥回,當時馮子銘的表現已經很異常。二人本以為隨之時間推移馮子銘的心結會自己打開,誰料想他一走了之,獨自去闖西洋。以兩艘快艦闖豺狼遍地的阿拉伯海與土耳其帝國沿岸,結果……。
“弟之願,過雲飛角,環西洋,遍訪歐洲諸國,得證地之渾圓。若成,曆三年得歸,若迷失海上,波浪之間亦可為家,不必見昔日弟兄拔刀相對,神州飄搖,故園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