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侔同紅娘子聽了這話,覺得也隻好如此了,於是大家繼續討論。李侔問道:
“大哥,如果南京人馬和滿洲人馬也到了河南,如何應付?”
李岩歎口氣說:“倘若隻有滿洲人馬來到河南,我們會號召河南父老與胡人作戰,不讓他們在河南輕易站穩腳步。如今擔心的是,南京已經立了福王,如果史可法率領大軍北進,到了河南,老百姓以前雖曾擁戴闖王,可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闖王進入河南後,沒有設官理民,沒有恢複農桑,沒有撫輯流亡,以至於頗失百姓之心。而明朝開國到今天,將近三百年,突然亡國,要說老百姓完全不思念故君,那是不合情理的。所以我擔心史可法率大軍來河南後,如果我們號召百姓同史可法作戰,百姓未必響應。可是不作戰又如何呢?我們退一步,史可法就進一步,河南就不是大順的河南了。所以關於這一點,如今隻能說,等我們回到河南後,相機應付,另外條陳方略。今日身在此地,河南情況尚不清楚,事前擬定方略,反而不切實際。”
李侔問道:“皇上倘若當麵問起來,你如何答複?看起來這題目是非做不可的。”
李岩也知道這個題目躲不過去,但是他又不願隨便敷衍幾句,那樣就是對皇上不忠,不是為臣之道了。可這題目又確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他想了片刻,抬起頭來說:
“這奏本上不必詳言,隻說我回河南以後,看了河南的真實情形,再迅速條陳方略,以釋陛下之憂。”
紅娘子很不放心,說:“難道皇上當麵問起來,你也這麼回答麼?你隻有當麵說出實話,皇上才會放心。”
李侔也說:“是啊,皇上是英明之主,馬虎不得。”
紅娘子又說:“你把你準備當麵回答的話,同我們講一講,我們聽一聽,覺得在理,你就當麵去說。倘若不在理,你千萬不要出口,以免引起皇上疑心。自古伴君如伴虎,何況是這樣人心多疑的時候!須知一言出口,駟馬難追,那時後悔就遲了。”
李岩的心情很沉重,說道:“如果皇上問我,我隻能剖析目前危局。倘若是滿洲兵南下,當然我們要號召河南父老兄弟,與敵周旋到底,決不允許胡人占領中原。如其不勝,我們兄弟戰死沙場,義無反顧。倘若是史可法率領江北四鎮人馬來到河南,我們就想辦法勸說史可法共同對付胡人。倘若史可法不肯聽從我們的勸告,我們將駐兵豫西,東守虎牢關,北守孟津,使南方人馬不能西來,胡人不能過黃河以南。稍微等待時日,胡人與南方的人馬必將在河南山東一帶互相火並,到那時我們見機而行,方是上策。如果貿然打仗,或者在豫東、豫中與敵周旋,都必然要敗。因為我們剛到河南,兵力不足,民心未附,尚未站穩腳步,決不能既同南方打仗,又同胡人打仗,那樣將是自取滅亡。這是我的真正想法。這想法是不是符合實際,要到河南之後才能知道。我隻能這樣說我的實話,絕不敢有絲毫欺君之意。你們說這樣回答皇上的問話,行麼?”
紅娘子和李侔都覺得李岩的意見很是,必須向皇上當麵奏明這些想法。至於皇上會不會聽從,大家誰也不敢逆料。作為忠臣,處於國家危亡之際,也隻能如此了。紅娘子說:
“據我看來,如今不僅河南局麵很危險,山西也是同樣危險。倘若大順失去山西,又失去河南,關中是沒法守的。關中偏在西邊,糧餉來源困難,如今正是餓死人的荒年,加上兵源又枯竭,豈能對抗胡人?縱然能抗拒一時,日子久了,如何能夠抗拒?”
李岩說:“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擔心的不僅是河南、山西會失去;我還擔心胡人派一支精兵,繞道塞外,從榆林塞外南下,進入長城,使榆林失去險要。到那時大順顧此不能顧彼,顧南不能顧北,幾麵作戰,如何是好?所以,鞏固山西,確保河南,方能扭轉這個困難局麵。如果胡人隻有一路從塞外向南進兵,那就容易對付。”
李侔沒有想到敵人可能從塞外進兵,聽了李岩的話,心中猛然一驚。紅娘子也感到局勢可怕。李侔歎口氣說:
“哥,你料的事情比我遠得多,看起來我們回河南去,隻能盡人事以聽天命。”
紅娘子說:“萬一大順國亡,我們隻好同歸於盡,生為大順之臣,死為大順之鬼,如今走一步說一步吧。”
李俊半天沒有說話,忽然憤憤地插言說:“回到河南,我們……”
李侔沒有注意他說話,接著說道:“國亡與不亡,我們總要想法將死棋化為活棋。”
李俊憤憤地說:“皇上不聽諫阻,一定要東征山海關,才吃了這個敗仗。在北京也不聽勸諫,做了許多失去人心的事。難道‘十八子,主神器’的話,不是指我大哥說的麼?”
紅娘子大驚,嚴厲地責備說:“子英,你想死了?”
李岩也瞪了李俊一眼:“子英,處此舉國上下震驚危疑之際,一句話就可以遭滅族之禍,萬萬不得胡言!”
李侔也說:“萬萬不可想入非非!”
李俊低頭不敢再說。李岩囑咐他暗中準備,三日後皇上聖旨下來,便要馳回河南,李俊唯唯答應。李岩兄弟連夜商量好,將奏本寫出,準備明天一早遞進宮去。紅娘子幾乎徹夜未眠,是吉是凶,實在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