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點點頭,問道:“還有何方略?”
李岩說:“河南山寨大則數萬人,占據許多州縣;小則萬餘人,也占領一州一縣。這些土寨,倘若投降胡人,是我之大患;如被南京加以名號,為南京所用,也是我們的大患。因此臣到河南之後,要不惜金錢,聯絡所有土寨,使他們不要與大順為敵。倘能使他們投順過來,則更為上著。但目前我不敢說李際遇等一定會投降大順,隻求他們暫時觀望,不要南投福王,北投滿洲,就算好了。還有,清兵必定過河。臣回河南之後,豫北一帶自然要做些安排,但更重要的是沿黃河千裏,處處設防,使東虜不能過黃河,如此則河洛鞏固,潼關可守。”
李自成又問道:“東虜固然可慮,南京已經立了福王為君,史可法率領四鎮之兵,駐在江北一帶,必然北來。倘若南京小朝廷與胡人合起手來,共同對我,河南就危急了。倘若出了這種局麵,卿有何善策?”
李岩想了一下,實在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便說道:“臣不能預先料就敵人走什麼棋。目前局麵確實困難。我們兵少糧缺,倘若胡人和南京合力謀我,河南局麵確實不易撐持。臣回河南之後,隻能收拾民心,準備應付艱難局麵。至於還有什麼想法,容臣回河南以後,再相機謀求方略。”
李自成點點頭,不再問下去,但也沒有表示可否。李岩催促道:“時機不可失。時機一失去,就不會再來。請皇上速速決斷,臣好星夜馳回河南。”
李自成沉吟片刻,望著牛金星。牛金星深知這事情確實重大,在此危疑之際,他怎麼能夠輕易說話呢?他打量李自成的神色,看見李自成表情沉重,充滿疑慮,他更不敢說話了。
正在這時,陳永福進宮求見。行禮之後,麵奏榆次縣士民叛亂,問李自成是否派兵前去攻城?李自成大吃一驚,問道:
“榆次距太原隻有六十裏,朕駐蹕太原,榆次士民如此猖狂,竟敢據城叛亂?”
陳永福說道:“許多鄉紳大戶雖說投降大順,實際心中不服,今見我軍連敗,士氣大損,所以膽敢乘機叛亂,這也是難免的。請陛下不必憂慮,讓臣派兵前去剿殺。”
李自成恨恨地說:“眼下胡人擾亂中華,這班官紳士民,有錢大戶,為什麼不看到我大順朝正對胡人苦戰,偏要跟我搗亂?”
陳永福說:“請陛下恕臣直言:雖然陛下占有全晉,上膺天命,成為中國之主,可是幾個月來山西的鄉宦官紳,世家大戶,以及讀書士子,多在觀望成敗,仍存思念明朝之心。近來因見我朝山海關戰敗,又失去北京,退回山西,以為我朝已失去天下。又聞南京另立新主,所以這班人乘機叛亂,妄想恢複明朝江山。”
李自成問道:“難道他們沒看見是胡人占領了北京麼?不知道吳三桂投降了胡人麼?”
陳永福說:“直到眼下,士民們還認為吳三桂是明朝的忠臣,隻是向胡人借兵,誌在恢複大明江山。”
牛金星插言說:“臣昨天看到一首詩,是傅山新近作的,傳進太原城內。沒想到連傅青主這樣很有學問的人,也不明白滿韃子進關來是要滅亡中國。”
李自成說:“傅山,朕久聞其名。今年春天,朕來到太原,很想同他一見。他竟抗拒禮聘,離開家鄉,躲藏到深山裏去。他的詩怎麼寫的?”
牛金星說:“共是三首詩,要緊的是其中兩句。其餘的句子臣全未注意,記得這兩句詩是……”
李自成說:“你隻管說出來,不必顧忌。”
牛金星說:“這兩句詩是:‘漢鼎尚應興白水,唐京亦許用花門。’”
“什麼意思?”
牛金星解釋說:“王莽篡了西漢,劉秀兄弟從他們家鄉叫做白水鄉的地方起兵,興複了漢朝,後來成為東漢。這是傅山聽到南京另立福王為主,就以漢光武比喻福王。唐朝西京長安,曾經被安、史占據,後來向回紇借兵,‘花門’就是指的回紇。說明傅山是把吳三桂向滿洲借兵,看成是唐朝向回紇借兵一樣。”
李自成不由地怒罵一句:“放他娘的屁!”
牛金星、李岩猛然吃驚。自從李自成在襄陽稱新順王之後,由於身份改變,口中絕不再出罵人的粗話。現在因為聽到傅青主的兩句詩竟然如此盛怒,罵得如此難聽,使他們確實吃驚。
陳永福又問道:“榆次的事究竟如何處置?宜速不宜遲,遲則其他州縣會聞風響應。”
李自成決斷地說:“立即派兵剿殺!”
李岩趕快跪下說:“動用大兵剿殺,固然是一著應急的棋,但最好先派人去曉以大義,使他們開門投順。如不得已,再用兵不遲。”
李自成搖搖頭說:“秦晉本是一家,這山西也是朕的半個家鄉,況榆次又近在數十裏之內。榆次人如此目中無朕,豈可不嚴厲懲治?這不是升平時候,該殺就殺!不能手軟!”他轉望陳永福說:“你今日就派兵前去,限明日天明前攻破榆次縣城,不得有誤!”